一覺睡到大天亮。
當疲憊退去其它的感覺都冒了出來,柯萱不禁皺眉。身上澀澀的,有些粘膩,頭發(fā)雖未散,也知道必是一綹一綹的。她翻身而起,看著身上破爛的衣服,撇了撇嘴,必須痛痛快快地洗個澡了,不然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
她收拾了幾件衣服,裹好包袱,出帳而去。
待行得稍遠,她藏身在一隱蔽的墻角,從包袱中尋出件素袍,迅速將外邊的雜役衣?lián)Q掉。
來到城內最大的客棧落雁樓,柯萱在門前站定,望著眼前規(guī)模宏大、豪華異常的客棧,嘴角一揚,頗為滿意。她今生沒什么特殊嗜好,獨愛美男和美酒。
時間尚早,很多客人正聚在樓下吃早餐??粗蜅@锬切┚c羅華緞、風采翩翩、自在談笑的貴公子,柯萱的嘴角彎得更深了。
“老板,來間上好的客房。”
老板精明的雙眼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衫,臉面斑駁,但一雙眸子炯炯有神。聲音低沉,卻中氣十足。動作大大咧咧,但并不輕浮無禮反倒有些灑脫。骨子里透出來的自信,讓老板知道此人并非一般草民。老板也不怠慢,迅速翻看薄子為其安排了一間上房。
慧眼識客不得罪人,也是該樓生意興隆的原因之一。
“店中可有什么好酒?”
“仙人醉和杏兒酒。仙人醉較烈,男子愛飲,杏兒酒較為甘醇,婦人頗愛喝兩口?!?p> “嗯,各來一壺,再做三個招牌菜一并送上來。”
老板連連答應,將鑰匙遞給小二之后又悉心叮囑一番,才將這客人請了上去。
跟隨小二行到樓梯中部時,柯萱突然停了下來。
打從進了客棧跟老板談話的時候,柯萱就感覺到有一道凌厲的目光黏在后背上。她當時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大堂,并未察覺到異樣。
但目光時斷時續(xù),并未消失。待行到樓梯上時,尤為強烈。
丫的,這種感覺實在不舒服。她煩躁地扭頭向后看去……
此人頗為警覺,柯萱正要回頭便感覺身上的注視消失了,那人又善于裝模作樣,早已成功融入一片談笑之中。
柯萱尋不到目標,一口氣憋在胸口,恨恨地朝大堂刻意盯了片刻。
第一次遇到這等束手無策的對手,柯萱感覺有些窩囊,悻悻地快速上樓。耳邊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嗤笑聲,真是見了鬼了!
回到屋中,她略略走了一圈,熱水和酒菜就已備好,大客棧,效率就是高。
杠好門,柯萱迅速走到桶邊脫衣入浴。
當熱水浸沒肩頸,柯萱舒服地直嘆氣:“爽利!爽利!”
她深吸一口氣,將頭臉都浸了下去。
再探出頭時,臉上水珠輕綴,唇色變淺,紅潤飽滿,眉型也不是原來那般粗糲,但仍然聚神醒目,兩頰微紅增添一抹媚色。她憋得有些頭暈,靠著桶壁,有些昏昏欲睡。
足足半個時辰之后,水微涼,柯萱才戀戀不舍地出水穿衣。
接著徑直來到餐桌旁,還未落座便提起那壺杏兒酒,聞了聞,倒了一杯,一口干掉。
淡淡的酒氣夾辣帶甜,三者相得益彰。
“味道不錯?!?p> 因酒味不濃,更似湯水,她一連灌了小半壺。
喝痛快之后,她用清水漱了漱口,待口中杏兒酒味淡去之后,又提起仙人醉,尚未近鼻已感到酒香四溢,頓時兩眼發(fā)光。
忙倒了滿滿一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舒服地閉了閉眼,再慢慢地抿了一口咂巴……
“刺激!哈哈哈哈,夠勁!”
就這樣,慢慢地咂巴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眼看酒已見底,柯萱意猶未盡,只能無奈地放下酒杯。
她摘下腰間的小葫蘆,將仙人醉灌了進去,口中低語:“如此香濃烈酒,爹肯定喜歡?!?p> 酒過三巡之后,她舒服地半倚在床頭,抱著小葫蘆,靜靜地享受著寧靜。
卻不知,一場即將顛覆她信念改變她命運的劫難正向她撲來。
后來她歷盡苦難,幾經(jīng)生死,心中一直懷念著此時的這種閑適與純粹的快樂。
坐在銅鏡前,她拿借來的小剪刀,將又長長的睫毛毫不憐惜地剪了回去。
又將唇色涂暗,眉毛描粗。
瞥一眼手中短小難捉的畫眉石。
當時出發(fā)匆忙,剛和大哥從南方游歷回來,便接到征戰(zhàn)的通知。為了勘察地形,又要先于大部隊而行,哪來得及細細準備。
攏攏袖中干癟的錢袋,柯萱拍腿而起:“補貨去?!?p> 這個州城不大,記得上午一路走來沒什么大的香粉店。
柯萱隨意找了一個攤子,看到擺了一排的畫眉石,挑了右邊一塊,準備在邊上磨一下。
店主看出她的意圖,趕緊攥住柯萱的袖子制止:“哎哎,不可不可,這畫眉石金貴著呢。這旁邊不是有磨的樣粉嘛,這還不夠你瞧得?”
店主看她一身粗布,又摸這碰那得,一臉嫌棄。
柯萱微微嘆氣,這平時都是她哥幫她買的,眼下她實在不會挑,除了明顯劣質的,其它并未感覺到太大差異。
“老板,這兩塊畫眉石的價格……”
“左邊這塊一兩,右邊更好的這一塊得要三兩。”
“這么貴?!你搶劫呀?”
可能聲音略有拔高,周遭的人有幾個開始往這邊看。
柯萱略帶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家里那個婆娘整日嫌我不愛她,本想給她買個禮物省得她叨擾我,沒想到婦人家的東西這么貴,夠我喝幾壇老酒了?!?p> 說罷,周遭的人都面露鄙夷之色,倒也不再看她。她小聲與老板嘀咕:“老板,打個商量,便宜的這塊半吊子錢如何?”
“差的太多,小本買賣少不了這么多?!?p> 柯萱將錢袋取出來,遞到前面打開給他看:“實話跟您說了吧,我現(xiàn)在身上一共也就這些了。”
這店主估計是嫌她煩,瞥她一眼道:“得得得,我這次就吃點虧。”
這么痛快,柯萱嘴上謝著,心理明白指不定賺她多少呢。
正在倒給他最后的銅錢時,柯萱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扭頭看去心里頓時樂開了花。行走的錢袋子來了。
錢袋子正和李煦一起,風度翩翩地行走在大街上。兩人身穿深色長袍,身上原有的一些名貴裝飾都已摘除,看來是想低調,隱藏身份。
可怎么不想想就你倆這身材和長相,若真想低調就應該干脆呆在軍營里。
她正在欣賞這兩個冰山美男,其中一個突然雙眼帶笑,朝她問道:“你可是昨晚見到的小廝?”
旁邊正在游神的李煦一聽,立馬轉過頭來看向柯萱。
她并未多做他想,直接回柯松道:“回少爺,正是小的。代表其他小廝出來購置些東西,哦,已經(jīng)得管事批準了。”
“嗯,你且跟著我們,我可能一會兒要買些東西,你好幫忙提著?!?p> “是?!?p> 柯萱取了畫眉石,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跟著,進了一間酒樓。
已經(jīng)中午,柯萱餓得前胸貼后背。
菜已上齊,柯萱原本準備乖乖地站在他們身后,但抵不住有個疼愛自己的哥哥呀。
柯松扭頭對她說:“出門在外,不必多禮,過來一塊吃吧?!?p> 柯萱故作卑微,不敢放肆,忙抬頭看李煦,見他并無反對,立馬坐了下來。
等兩位都動了箸子,柯萱也大大咧咧地取了副新箸,將每個盤子里的菜撥了一部分到自己碗里,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
沒辦法,大哥點的全是她愛吃的菜,口水都吞了好幾次,讓她如何客氣。眼下美男在前,她的胃口更好了。
柯萱一邊扒著菜,眼神在兩個高大男子間流轉。李煦跟她哥乍一看風格相似,但其實她哥跟她一樣,骨子里透著柯家的隨意,李煦舉手投足間,真真的皇家威儀、穩(wěn)如泰山。
柯萱鮮少見這樣板正的人,別有一種男子氣概。見李煦只夾自己身前的兩個菜,她取了新箸,撿著自己愛吃的給李煦夾了過去:“爺,這家胡炮肉好吃,用料足,腌得比較入味,您嘗嘗。爺,您再嘗嘗這個,截餅,用蜂蜜調水和面做的,又酥又香又甜。”
等她再夾了青菜往李煦那遞時,箸子被柯松壓住了:“夾的菜一會兒咸一會兒甜的,你當誰都愛吃?自己留著吧?!?p> 柯萱瞪他。
柯松沒理她,裝樣子往李煦后面看了看,問道:“二爺,怎么不見先前跟著您的那個侍衛(wèi)?!?p> 李煦:“我有事遣了他去做,會離開幾日。”
“那這幾日再沒人照顧您?”
“行軍在外,不講究這些。”
柯松眼中流露贊許:“二爺跟您家中其他幾位著實不一樣?!?p> 柯萱聽著兩人的對話,來了興致:“二爺,我最近清閑,我照顧您呀!”
“閉嘴吧,你個雜役哪會照顧人,別再唐突了人家。二爺,吃菜?!?p> 李煦并未動箸,朝柯萱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爺,小的叫林可?!笨螺嫦残︻侀_。
李煦被她笑容感染,常年木著的臉色略有緩和,問她:“你在營中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嗯?”
“明日去我院內伺候,允你今日把其余的事情處理完。”
柯萱吃飯的箸子一頓,兩眼放光:“事不多,很快就能忙完,二爺,我今晚就能過去。”
柯松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讓這丫頭侍候人?怎么看怎么覺得不靠譜。倒不是說她的脾氣桀驁不馴,即使她溫順地想伺候,恐怕也力不從心。平時跟著他和爹走南闖北,簡單慣了,哪里曉得這些金貴主子的講究。
“王爺,您身份不同,用人方面,還需謹慎。我有......”
“多謝二爺!”柯松還沒說完就被他妹子一口應下。
唉~怕是又要給他找麻煩,回頭得想想這個爛攤子怎么給她收拾。
柯萱沒想那么多,心里倒有些暗爽。雖然不怎么會伺候人,但是美色當前誘惑太大。只是學著侍候人而已,憑她的機靈聰穎又有何難?如果再讓她侍候沐浴,那就爽翻了。
她心情大好,嘴里吃得更歡了,不一會兒碗中的飯菜一掃而光。
似乎柯萱吃飯的模樣,取樂了柯松,他干脆停了箸子,興致頗高地調侃:“看來你這小廝胃口很好。”
柯萱抬頭看到大哥眼底的寵溺,忍住依到他身邊的沖動。但是他面上的狡黠是怎么回事?還未待細想便聽到旁邊那人朗聲道:“小二?!?p> 小二一聽,恭恭敬敬地跑來:“客官有何吩咐?”
“貴店有什么好酒?”
“本地特曲,雙泉酒。”
“菜呢?”
“菜有很多,像香露全雞,海參盆蒸,紅燒寒菌是本店的招牌菜,選用的都是當?shù)靥禺a(chǎn),別處吃不到的,客官看著面生,若是第一次來咱家店,可一定得嘗嘗?!?p> “看來我剛剛沒點到好的,”柯松大氣一揮,“你說的幾樣一并上來。”
“好嘞,客官您稍等,馬上就來?!?p> 柯萱嘴角抽抽,大哥又開始發(fā)病了,她心里那個氣呀。
慢慢地伸手摸向腰間,剛觸到帶子,便聽到柯松冷聲道:“干什么?”
柯萱巴巴看著他,糯糯地道:“松松腰帶,我覺得我還能再吃一碗。”
柯松一口茶水險些笑噴。
李煦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這個小兵身為身份最低下的雜役,又明知他們二人的身份,竟然不露怯色,性子直爽討喜。尤其是一雙眸子,亮晶晶得。
飯后兩個冷男并肩而行,柯松對著李煦問道:“是否需要采買東西?”
“我直接回去。”
“我也沒什么興致了,本就是為了吃飯才出來的?!笨滤膳ゎ^對柯萱道:“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顧著我們了?!?p> 臨走,他又從袖中掏出錢袋整個丟給她:“去給我打一壺好酒,晚些時候送到我院中?!?p> 柯萱點頭應:“是”,感受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子,再次感慨,有哥真好。
與兩人分別后,柯萱打算去給一家人買些禮物。
因為戰(zhàn)爭,有些小店已經(jīng)關了門,柯萱直接去了集貨市場。
這個州城盛產(chǎn)陶瓷,很多瓷類飾品都做得很精致。她一眼便相中了一個通體雪白的瓷簪,上面印有一朵花,倒是別致素雅。
柯萱替父親買了下來,好讓他回家借花獻佛。不過略微一想,若父親有時間,肯定會親自挑選。
都快四十的人了,這對老夫老妻還是如此之酸。
父親這輩子只鐘情于母親,生得如此俊朗也不納個妾,家里平時太過和睦實在無聊,看別人家雞飛狗跳得多熱鬧呀。
后面自然是柯萱的酸話。嗯,她也想找一個像父兄那樣的人,相守白頭。
又幫弟妹選了幾個禮物之后,柯萱直奔酒樓,提了雙泉酒回營。
先去孝敬父親。
大哥不嗜酒,也就她和父親脾性相投,平日里切磋一二。
她爹軍務在身不敢多喝,仙人醉和雙泉酒只各品了一小杯。
“爹,地道挖得如何了?”
“都已安排好,幾批士兵輪番倒替,短一點的那個地道明晚之前必能完成?!笨抡饘螺娴慕逃煌瑒e的父親,行軍作戰(zhàn)這種事不會因為她是女子就刻意避著。
他收好酒壺繼續(xù)道:“明日估計會有敵軍叫陣,我已與幾位將領商量好,前兩次不應戰(zhàn)?!?p> “今日我根據(jù)你做的標記圖,思考著排兵布陣之計,等想法成熟之后再一舉制敵?!?p> 柯萱聽后,點了點頭道“爹,我和大哥游歷之時,聽說過此次帶兵的這兩個人。趙卓為忠義之士,楊爍較之更為狡詐。兩軍交戰(zhàn)之時,可先著重打擊趙卓一方。兩人本就政見不同,貌合神離,生有二心。楊爍狡詐,若有機會保存自己的兵力,又知我們的兵力遠不如他們,構不成威脅,必會退至一旁,隔岸觀火,想坐收漁利?!?p> “嗯,你所知不差想法也與我不謀而合。”
柯萱不再做聲,她知她爹深謀遠慮,少有敗仗,對方雖然兵力眾多,但多為散兵,她并不擔心。
“對了,剛剛買了一個瓷簪。”她將簪子掏出遞給柯震。
“嗯,這個小小的簪子倒也簡約雅致,配你娘正好。等打完仗,我去給你娘再多選幾個?!?p> “爹呀,您可是人民英雄,能不能收斂點?”
“為的是你娘,收斂做甚?想當年……”
“想當年我娘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的時候,貌可傾城,驚才絕艷,提親者幾乎踏破門楣,卻與你一個小小的護衛(wèi)芳心暗許,互生情愫。之后更是放棄榮華富貴,與你私奔,吃了不少苦。爹啊,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去找大哥?!彼嗔蓑v空的葫蘆趕緊遁走。
“大哥,打完仗再幫我做一個葫蘆吧?,F(xiàn)在只有一個葫蘆實在是不夠啊,裝了仙人醉就無法裝雙泉酒,裝了雙泉酒就只能舍去仙人醉?!笨螺姹е滤傻母觳仓比鰦?。
“爹之前不是也給你做了一個嗎?”
“他做的哪有你做的精致啊,經(jīng)常隨酒飄出一些葫蘆瓤渣子?!?p> 柯松面對夸贊,一臉坦蕩:“那倒是,當時我為了刮干凈瓤渣子,費了不少功夫。再做一個也不是不可以……好久沒吃你烤的兔子了,倒有些想了……”
“好說好說?,F(xiàn)在無法打獵,等回去給你烤個兩三只?!?p> 柯松收起笑正色道:“最近還是不要總往我和爹這邊跑,人多眼雜難免讓有心人懷疑。雖然爹不允許你再隨軍,謹慎些總不會出大錯。”
柯萱學他的下屬作揖道:“是,知道了將軍?!?p> 柯松拍下她的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兒,繼續(xù)耐心叮囑:“還有,你在楚王身邊,小心行事。此人軍事才能頗為突出,必是心思縝密之人。你自幼聰明,我也不多廢話,你心中有數(shù)就行?!?p> “這些皇權貴族子弟,視人命如螻蟻,若真的觸犯到他……先跑了再說?!?p> 柯萱自然知道大哥有能力為她處理后事,可能是因為小時候闖禍太多,大哥的思維已經(jīng)定型,總覺得柯萱行事沖動,這個操心的老媽子。
柯萱展臂抱住大哥,拍著他后背安撫道:“放心吧大哥,我自有分寸。乖。”
柯松一臉嫌惡:“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