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突然從一旁竄出來,靠在江梧身旁的柱子上,氣喘吁吁的問:“好家伙,你們倆居然不等我。開始了嗎?”
江梧慢聲回答:“已經(jīng)到第二輪了?!?p> 窮奇:“也還行,今年終于趕上了。”
窮奇鼻子動了動,皺眉道:“怎么有股陰寒氣?”
艾草桿在荊溪指尖不停轉(zhuǎn)動,窮奇目光移到荊溪身上對江梧悄聲道:“該不會是她發(fā)出的陰氣吧?我記得她……”
江梧示意窮奇看荊溪手中的艾草桿。
窮奇疑惑的看過去,待看清了被禁錮在艾草桿中的水鬼后,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好家伙,整個京城的孤魂野鬼都讓她送回地府了。
窮奇懊惱的拍了下腦門,護城河底的水鬼在此為禍三十載,因為鬧的動靜不太大,附近的神兇獸和仙人才沒有收了他。
誰知荊溪竟來到此地,還親自收了水鬼。
早知他會來,他和鳳凰早該找人收了那水鬼,也不會讓荊溪逮到這個由頭。
荊溪慢聲開口:“本來就不聰明,可別再把自己給拍傻了?!?p> 窮奇偏過頭,陪笑著:“唉,這有什么的……”
江梧碰了他一下,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窮奇疑惑的目光看過去。
江梧暫時無法告知。
待龍舟結(jié)束,他們?nèi)瞬呸D(zhuǎn)身回了客棧,窮奇在路上還意猶未盡,不過他沒忘了正事兒,和江梧落后了荊溪幾步問:“不是,只是沒有收了一個水鬼,她怎么這么大火?”
江梧輕嘆一口氣:“你們……算了,你們看不出連世善人。她倒是早就盯上了這個水鬼?!?p> “連……連世善人?”窮奇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反應過來,驚道:“你是說……那水鬼這三十載間淹死的都是連世善人?!”
江梧道:“那些善人在地府痛訴水鬼惡行,可他們并無降妖之責,又看你們在這數(shù)載也未收了那水鬼,便也沒管。那水鬼讓荊溪至少錯失十七顆功德珠。”
窮奇一聽到功德珠,心下有些不安,一顆兩顆也就算了,荊溪不會計較的,可這是十七顆功德珠??!
江梧見窮奇面露不安,出聲安慰道:“無事,她不會牽扯到你們的?!?p> 窮奇聞言,應和著點點頭:“希望如此。”
回到客棧,荊溪散漫地坐在木椅上,艾草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桌邊,待到江梧與窮奇二人進來,門無風自關。
整個客棧安靜了不少,一眾妖獸趴在客棧的各個角落,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一樓正中央荊溪身上。
荊溪將艾草桿向地上一指,一只全身陰濕,帶掛河底淤泥,周身散發(fā)著陰臭的水鬼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在場的妖怪眾多,倒也不怕這陰臭味,就是這模樣臟了眼,個個兒往后退了幾步。
荊溪半垂眸子,語氣懶散:“護水,生前溺死,回陽時未服從陰差號令,私自在人間游蕩,被陽間人無意間瞥見而成孤魂野鬼,心生怨念,藏于護城河底作祟三十載,迄今,已作亂三十一人,年邁老者十九人,女子三人,男子五人,兩名男幼童,一名女童?!?p> 護水垂著頭,披散、臟亂且時不時向下滴水的頭發(fā)遮擋在面前,讓人看不清面容,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低笑聲,顯得猙獰而又可怖。
荊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繼續(xù)說:“可認罪認罰?”
護水猛地往荊溪那里躥了幾步,眼眶中已不見原本模樣,黑漆漆的泥沙水草滾在眼眶里,眼皮上下眨動時還會有泥沙流淌出來,他猙獰地大笑:“認罪認罰哈哈哈,那又怎樣?我因為他們?nèi)氩涣溯喕?,他們不該還我嗎?”
“還你?因為他們?”荊溪覺得有點好笑,但是因為這種事見多了,所以面上沒有什么大動作,只是慢悠悠的重復了一遍,然后道:“你怎么敢的?你殺了致使你不能轉(zhuǎn)世投胎的一家老小還不夠嗎?況且人家有什么錯,還不是你自己亂跑不遵守規(guī)定時間,自己跑到了人家家里。自己的問題還怪人家無心者,真是個笑話?!?p> “笑話?”護水似乎癲狂起來,“哈哈哈哈哈……是啊……我這一生的遭遇在你們看來都是笑話!”
“我原本也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家里有塊地,還有兩個弟弟,我不識字,賣了糧食供兩個弟弟去學堂??墒悄悄晔粘刹缓茫夜┎黄鸬艿茏x書了,只好把地賣了?!?p> “可是那個學堂……他就是個吃人血汗的無底洞!我實在供不起了,勸兩個弟弟不要念了,回來跟我一起去給地主家種地,咱們兄弟三個還能好好過日子。老二一向聽話,也心疼我,第二天就不念了,回來跟我一起去了地主家?!?p> “可是老三不聽話,他說……他要讀書,他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地主家給地主干活,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明明老二書讀的比老三好,老二都能放棄讀書,為什么老三不愿意?”
“然后我就明白了,老三讀書讀傻了,學堂教了他不好的……還是老二聽話,愿意幫襯著我。我啊……實在沒辦法,沒錢給他讀書了,可他執(zhí)意要去。我呀,就想了個辦法,老二是個讀書人我怕他干不好,拖我的后腿。所以我一大早就把他打發(fā)去集市了?!?p> 護水眼神恍惚:“我那天……把老三按在了地上,我拿木棍。狠狠地敲!狠狠地敲!狠狠地敲!我用力!用力!然后……我害怕了。”
“老三滿臉都是血,眼睛還死死的瞪著我,我先是害怕,然后就生氣了。我供他讀書。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穿他竟然還瞪我?!但是我又怕了,我就拿一層布。蓋在他臉上,然后繼續(xù)……”
在場的一眾妖怪紛紛倒吸一口冷氣,窮奇摸了摸下巴:“嘖,這人……不是……這個東西怎么這么不是個東西?他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他弟弟啊?!?p> 護水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老二晚上回來了,夸我的手藝好,我笑著給他夾了幾塊肉,讓他多吃點。看,不讀書我們能過得好好的。”
“……后來不知道怎么了,我做的事情被老二發(fā)現(xiàn)了,他臉上露出了當時和老三一樣的表情,我很無奈,覺得以后要一個人生活了。我和老二在河邊互相推搡著,我腳滑了,被老二推下了河……”
“怎么會這樣呢?明明一切都好起來了,老二也成家立業(yè)了……還有個孩子,這不都是他沒讀書之后才有的嗎?我是對的,他怎么能這么對我?”
“我實在想他,我就去看了他,誰知道會讓我入不了輪回啊……我為了老二老三付出了多少,到最后竟然還害得我不能入輪回!”
護水仰天長笑了許久,“認罪認罰,我認什么?”
荊溪又聽了一遍這個故事,伸了個懶腰,“當初讓你跑了實在是不該,既然你自己不悔過也不認,那我就自己動手了?!?p> 指間的艾草桿停止轉(zhuǎn)動,輕敲桌沿,聲落同時護水身子猛得一顫,呼吸陡然加快,死死瞪著荊溪,嘶吼道:“你做了什么?你對我做了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收了你這三十年的修為罷了。后果嗎?應該就是魂飛魄散吧?!鼻G溪無所謂道。
窮奇在一旁咂舌道:“嘖,這人死后魂魄出,僅存一息,靠修煉存活。這魂魄若是散了,那就真死了,堪比于魂飛魄散吶!”
護水大驚,瞪圓雙目,泥沙水草裹挾著流淌出來,猙獰嘶吼:“還給我!把修為還給我!”
荊溪不理睬,只是散漫地坐著,目光盯著手中的艾草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著。
眾妖不敢出聲,靜靜待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護水消失在原地。
荊溪懶懶地起身,將已經(jīng)無用了的艾草桿朝桌上一放,嘆著氣道:“冥頑不靈?!?p> 江梧見荊溪要往樓上走,問:“明日可有想去的地方?”
荊溪一頓,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記得窮奇你說……鳳凰在京城辦酒樓。”
窮奇彎著眉眼,咧著嘴角:“對!就在城西。”
等荊溪不見了身影,窮奇撞了撞旁邊的江梧,意味深長:“你是下來尋她玩兒的,可她出來的心思沒那么單純啊——你呢?你有什么想說的?”
江梧看他一眼:“我能有什么說的,你看我像是會阻攔她的樣子嗎?”
窮奇心有余悸:“只要你們別像以前那樣,把六界攪個一團亂就行?!?p> 江梧:“哪有那么夸張,她當時還是個小孩兒?!?p> 窮奇轉(zhuǎn)身往后走:“啊,對,小孩兒,不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