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江州以南,便是江南
陳長安林傾然兩人面對面落座,誰能想得到一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小村落里酒樓閣間的兩人,一人是天下魔道之頂,一人是正道絕巔。
更不能相信這本該見面就算是不拼死搏命,起碼也要處處提防的兩人居然各自端坐飲茶,望向窗欄外的煙嵐朦朦朧朧。
“陳...你...道友...”
林傾然轉(zhuǎn)眼自茶杯望向陳長安,他正將心緒沉于窗外出神,想問些什么來著,可一開口就沒整理好措辭,三個稱謂總覺不妥。
一時半會兒也權(quán)衡不下來,只能道:“怎么想著來這‘江南’小城?”
陳長安也轉(zhuǎn)過頭來,緩緩道:“意境?!?p> “林姑娘可能不知道,我生于江南,雖然不是這個,但卻十分相像,今日仿佛重回故地,又遇故人,像是千百年前?!?p> “故人...嗎?”林傾然低聲念了句,透過薄薄的輕紗,自己能將陳長安一覽無遺,他目光在...自己的唇上?
“陳...公子,你在看些什么?”
“能不能摘下輕紗?本座很久很久沒見你了?!标愰L安目光被逮住,倒也灑然。
記憶道林傾然不帶面紗的時候那得是好幾百年前,不過當(dāng)時就那么精致了,現(xiàn)在豈會差到哪里去?
林傾然遲疑片刻,終于還是伸手去摘了輕紗,露出巧奪天工的容顏。
陳長安微微有些呆滯,他猜到林傾然必然不凡,但自己好歹出入紅塵中,魔教上上下下那么多女子不要說,就池亦蔓,岳小萱來說都是世間絕色。
若是東洲有個什么江山絕色譜,陳長安這些日子見過的女子各個都是排的上號的。
可眼前的林傾然卻亦是沖擊,不同于他所見過的每個女子,相貌與她們分不出高低,可氣質(zhì)不同,怎么說呢,那是一種若隱若現(xiàn)的仙氣飄飄。
那一頭瀑布般素白青絲齊腰,真入仙子下凡,不是季紫煙那種如雪般的銀白色,是真的晶瑩剔透。
若影若現(xiàn)之間,似乎難以捉摸,但她又正當(dāng)陳長安面前,有意無意地在躲避他的目光。
陳長安憋了半天,嘴里只能說出一句:“愈發(fā)好看了?!?p> 殊不知這句畢生所學(xué)卻也在林傾然的心里泛起浪濤。
她藏下心念——這事早已熟練地不能再熟練,輕聲轉(zhuǎn)過話題,裝作話從耳過的樣子,漫不經(jīng)心地問:
“陳教主此次下江南,是為了談事,還是為了赴約?”
“都不盡然,只是本座事畢之后,有些...懷念?!?p> 陳長安壯起膽子,既然人林仙師還沒拔劍的樣子,那就是回轉(zhuǎn)的余地。
果不其然,陳長安自她面容上捕捉到一絲紅暈轉(zhuǎn)瞬即逝。
“陳教主先前見本仙師,不是說這一生絕不沾染半點兒女情長,我怎知陳教主這不是使計?”
林傾然努努嘴。
“陳教主先前說修劍者必先清靜內(nèi)心,摒棄一切雜念,你是想自劍道上先將我擊潰?很可惜現(xiàn)在傾然已不是當(dāng)時的小姑娘,心道堅韌十分?!?p> 陳長安算是弄明白了,原來林傾然這姑娘被迫壓制情意到最后壓出個傲嬌的性子來。
陳長安搖搖頭,“本座是想通了,人素有七情六欲,想要完全摒棄,何等不易。”
“而劍修久了都要自發(fā)的生出靈性,人去修劍反倒是將自己修成了一把死劍,那到底是人修劍,還是劍修人?”
“劍道長路來人源源不絕,只多不少,各自本著清冷的性子把自己當(dāng)作一把劍,多無趣?”
“雪域冷不冷?冷的,功法也皆是冰霜極意,冷不冷?也是冷的,世人皆說修劍者與雪域中人一般冷,可本座抱起季紫煙的時候,她身子也是熱的...”
“嗯...?”林傾然前面聽得挺有道理,師尊走之前確實一直在強調(diào)什么摒棄雜念摒棄雜念,一天就要念叨上數(shù)十遍,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聽陳長安忽然一轉(zhuǎn)心念這么一說,其實還挺欣欣然的,直到最后一句。
這關(guān)雪域季紫煙那學(xué)藝不精的丫頭的什么事?身子熱?哪里熱?
林傾然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開始念叨起季紫煙這個名字,只是皺皺眉道:
“陳教主的心性轉(zhuǎn)念還真是快...”
“江南落雨了?!标愰L安沒有回話,反而是將頭轉(zhuǎn)往窗外。
沐浴在點點雨聲中的江南與陳長安記憶里的無異,眼中不見雨絲連綿,只有濃郁些許的霧靄,山水,煙雨共色。
水天相接的小舟上青斗笠綠蓑衣,融于煙雨中,像是畫一副。
對坐的女子也輕輕望向江南,眼波難定。
茶早已飲盡,這小村落的酒樓能拿的出也唯有濁酒幾壇,縱是濁酒,入喉亦是苦。
陳長安緩緩道,“傾然,本座好久沒有這樣與你看過雨了,當(dāng)日你放我一條生路,如今想來,還是欠你的超脫于情字之外?!?p> 余光掃過林傾然,見得她身影猛地一顫,遂玉手掩唇,終于壓抑不住心中泛情,嗚咽落淚。
“長安...能不能也抱抱我...”
林傾然的聲音顫抖,淚已決堤。
陳長安無言,只是做了個最簡單的動作,行至林傾然身后,伸出雙手環(huán)住她,寬慰了她數(shù)百年。
林傾然只覺得心都軟了,之前強藏起來的情意早就壓抑不住,癱軟在他懷里,一絲絲該有的警惕之意都沒了。
換句話說,若是陳長安一時起殺心,就這情形下,要將她當(dāng)場誅殺都只要一瞬。
“長安...為何如此莽撞,這幾個月,你拖著重傷的身子到處打鬧,我很是放心不下,好在你沒事,那你的傷是怎么好的?”
林傾然渾身提不起勁,輕聲問。
“我明白了...是陸閣主,你救過她的...”
陳長安心中咯噔一下,有種被捉奸的感覺,沒辦法,誰叫大家都喜歡本教主?
“身為魔教教主,現(xiàn)在卻還是孤身一人,你這幾月處處留情,我是沒想法去怪...但你好歹也得分出一點吧?”
林傾然聲音小了下去,扭扭捏捏道。
陳長安緊了緊手,輕聲道:
“那林姑娘愿不愿意舍了仙宗,下本座的江南?”
“你的江南?”
“江州以南,便是江南?!?p> 林傾然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已然紅透,囁嚅道:
“別說話,先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