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中國式尷尬
正如張之琛所預(yù)料的,當(dāng)他由外而內(nèi)了解了趙悅馨的身體的一切秘密后,他覺得讓他愛上她并不困難。事實上,魚水之歡過后,當(dāng)她無緣無故地哭泣,而他抱住她安慰她的時候,他已經(jīng)愛上她了。他明知道這種愛很膚淺,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但他還是覺得高興。畢竟目前對趙悅馨的關(guān)注使他不再因為王微安傾心于李白甫而悵然若失。但有一點讓張之琛覺得分外失望,那就是男女之事并沒有他在少年時代所想象的那么神秘莫測。懷著狂熱的激動心情體驗過這種事以后,他只是沮喪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很疲乏,富有經(jīng)驗的人們眾口一詞所說的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他并沒有真切地體會到,所以他感到很失望,覺得自己被一件眾所周知的事必定能導(dǎo)致的身體上的快感欺騙了,現(xiàn)實揶揄了他。
張之琛太年輕,他現(xiàn)在還不能明白這個道理。他之所以體驗不到與異性身體接觸時的那種生理上的快感,只是因為他精神方面的郁結(jié)情緒抑制了這種快感的產(chǎn)生。事實上,即便這種快感真的產(chǎn)生了,對他的神經(jīng)和肉體也起不到那種理想的刺激作用,因為他在靈魂深處厭惡他正在干的事,因為那件事違背他的初心和本真。他一直渴望的水乳交融是建立在真愛的基礎(chǔ)之上,而不是因為負氣隨便找個女人發(fā)泄內(nèi)心的苦悶和憂愁。正是這個原因使他與趙悅馨歡娛之后,越發(fā)感到失落和空虛。
多年前,當(dāng)張之琛的身體開始逐漸發(fā)育成熟,并知道人有一種生理上的本能需求時,他像所有產(chǎn)生了正常的性愛意識的男孩子一樣,開始通過各種無傷大雅的方式滿足這種需求。他看那些網(wǎng)絡(luò)上隨處可見的艷俗照片和通過特殊途徑獲得的看過后會令人熱血沸騰、身體蠢蠢欲動的“精彩”視頻。那時,他覺得那種事特別神秘,特別美妙,無數(shù)次迫不及待地想親自體驗一番。
“我是個男人,”他經(jīng)常這樣理直氣壯地對自己說,“我像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樣,也不可避免地有這方面的需求?!?p> 但是,他雖然有這方面的需求,但在意識深處,他不愿輕率地去做這件事。讀高中的時候,由于他非常英俊,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他,每個人都愿意為他奉獻一切,他隨時都有機會得到那種渴望已久并充滿好奇的生理上的體驗。然而在心靈深處,他覺得他不應(yīng)該這樣做,他需要謹慎地對待這一問題,而這種心靈深處的提醒來自于他所接受的高貴教育。正是這種教育使他的動物性本能被適時地克制,而彰顯出人性的理性和崇高一面。當(dāng)很多和他同齡的男生開始享受每個男人都喜歡享受的那個過程時,張之琛用高雅的風(fēng)度把他純潔的身體歡送到生機勃勃的大學(xué)時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認識了王微安,并為自己堅守的一切感到由衷地高興。
大一那一年,他讀了托馬斯·曼的《魔山》,并非常認同他對獸欲和愛情的解釋。托馬斯·曼是這樣說的:若是肉欲無處不在,毫無節(jié)制,也沒有固定對象,我們稱之為‘獸欲’。然而若是它鎖定某一個人和某一張臉時,我們則稱之為愛情。愛情即使貞潔到極點也不可能與肉欲無關(guān),而極端肉欲的戀愛也并非就是不潔……在極其虔誠或者極其放縱之中,肯定存在愛憐。從那時起,張之琛就一門心思鎖定了王微安,他知道那叫愛情,那是一種充滿虔誠的愛戀。如今,那種充滿虔誠的愛戀不得不夭折,使他被迫選擇用放縱的身體取代虔誠的愛情,而且必須相信身體的放縱也會換來一種值得稱道的愛憐,要不然他無法面對現(xiàn)實。這就是張之琛對趙悅馨產(chǎn)生的那種感情的本質(zhì)意義。
張之琛在清晨離開趙悅馨后,回宿舍清洗了一下身體,拿了幾本書,然后準時去上李白甫的第二節(jié)課。他原本以為得到趙悅馨后,他已經(jīng)對王微安和李白甫的事情釋懷了,沒想到看到意氣風(fēng)發(fā)、滿面春風(fēng)的李白甫后,一股強烈的嫉妒之情油然而生?;鹨话愕募刀首茻男?,使他既痛苦不堪,又怒不可遏,竟然沒有意識到趙悅馨沒來上課。她和他分手時說,她回宿舍一趟,馬上就來。但是整堂課她都沒出現(xiàn),他卻沒有注意到。
激怒張之琛的正是李白甫渾身洋溢出的那種甜蜜幸福的神情。在張之琛看來,李白甫和昨天比較起來簡直判若兩人。昨天他只是一個風(fēng)度翩翩、從容優(yōu)雅的年輕學(xué)者,而今天儼然一個容光煥發(fā)、志得意滿的情場高手。張之琛比誰都清楚,只有心心相印、兩情相悅的愛情才能讓李白甫的臉上換發(fā)出如此奪目的光彩,這種氣得張之琛七竅生煙的光彩反而使李白甫的那張英俊的臉越發(fā)棱角分明,英氣襲人,使他看起來更俊逸非凡了。李白甫的課講得那么生動,而張之琛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昨天整堂課他雖然都面帶微笑,但是微笑中夾雜著若隱若現(xiàn)的哀傷絕望之情,”張之琛盯著李白甫的那張生動的臉,這樣不由自主地想道,“而今天那種哀傷絕望之情一點也看不見了。他的臉上寫滿了幸福二字。他的身姿比昨天更挺拔了,西裝沒有一絲褶皺,領(lǐng)帶那么漂亮,皮鞋擦得油光锃亮。他英俊的面龐那么沉靜,那么自信。目光多么炯炯有神、熠熠生輝??!沒錯,正是她的愛使他煥然一新。”想到這一點,他憤恨地移開目光,瞥了一眼書本,然后又抬起頭把銳利的目光打向李白甫。
別人對你充滿敵意的時候,你是會感覺到的。因此正滔滔不絕講著課的李白甫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張之琛的這道充滿敵意和挑釁神色的目光。他不由得開始打量這個他第一次注意到的學(xué)生。在李白甫的眼里,這個學(xué)生與其說是英俊,毋寧說是秀美。他從他的身上看到一種慧雅的氣質(zhì)和充滿正義感的風(fēng)度。只是他的目光太咄咄逼人,不停地射出憤恨的光。他的嘴唇在痙攣般地顫抖,眉頭皺在一起,身體緊緊地抵在桌子上,幾乎快把桌子頂翻了。他的那種非常明顯的氣勢洶洶的架勢,仿佛隨時會站起身沖到講臺上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一向能看透別人心理的李白甫立刻明白,他肯定在某方面冒犯了這個學(xué)生,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無意間冒犯了這個學(xué)生,使他對他充滿了敵意。
“這究竟是什么情況?”李白甫暗暗地想道,“我剛剛回來,難道就已經(jīng)有了仇敵了嗎?而且是一個學(xué)生。他有什么地方和我過不去呢?我還不認識他,對他一點也不了解,怎么可能冒犯他呢?真是一件怪事!”
李白甫原本正打算提一個問題,現(xiàn)在他決定就提問他。于是他側(cè)身站在講臺上,目視著張之琛,抬起右手伸向他所坐的位置,面帶微笑、溫文爾雅地這樣說道:
“請這位同學(xué)站起來?!?p> 張之琛看到李白甫的動作以及聽到他的話語,先是愣怔了一下,不明白他指的是誰。當(dāng)所有同學(xué)都齊刷刷地回頭看他時,他終于明白他指的正是他自己,于是蒼白的臉色像刷了一層紅漆一樣,立刻變得通紅,并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請先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站在講臺上的老師問。
張之琛痛快地回答了,聲音鏗鏘有力,但目光還是那么犀利,像無形的飛劍一樣毫不留情地射到李白甫身上。李白甫若無其事,他鎮(zhèn)定自若、彬彬有禮地繼續(xù)問道:
“很好,張之琛同學(xué)。請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么選擇學(xué)習(xí)心理學(xué)?”
“老師您讓我如實回答,還是為了博得滿堂喝彩而只是說些冠冕堂皇的動聽話?”
“如實回答?!?p> “那么我只能這樣直言不諱地回答了:我之所以學(xué)習(xí)心理學(xué)就是為了能很好地把妹。大家都說女人是一個謎,所以為了解讀這個謎,在那么多高貴的學(xué)科中,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心理學(xué)。我認為心理學(xué)是通往女性世界的一把鑰匙,使我能輕易打開她們的心門,了解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將來等我三十五歲的時候,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撩到二十歲的姑娘,讓她們第一次與我見面,晚上就愿意和我上床?!?p> 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能聽懂張之琛的言下之意,所以大家都覺得他的回答非?;尚?,但卻直白大膽,簡直可以說是口無遮攔、無所顧忌。因此他的話音一落,全班的男同學(xué)立刻哄堂大笑,而女同學(xué)都緘默不語。她們與附近的同性面面相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顯然這個出言不遜的男生嚴重地傷害了在場所有女性的自尊心。此刻,在她們的心里他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白癡。連葉子也感到十分震驚,她覺得張之琛今天有點過于反常了。
雖然在場的所有學(xué)生都沒聽懂張之琛的言下之意,但李白甫立刻就聽懂了。他感到十分驚訝,驚訝的是王微安竟然已經(jīng)有了愛慕者。而且這個愛慕者對她的感情是那么強烈,強烈到竟然失去理性,在這種場合公開和他挑釁。是的,憑借男性的直覺,李白甫非??隙ù丝陶驹谥v臺下的那個眉清目秀的男生深深地愛慕著王微安,也許暗暗地愛慕了她很長時間,但遺憾的是對方也許并不知情。這就是他憤怒和嫉妒的原因。
李白甫雖然特別驚訝,但卻巧妙地用美式幽默化解了中國式的尷尬。
“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他微微一笑,說,“值得在場的所有男生借鑒,但女生們就應(yīng)該當(dāng)心了?!?p> 全班同學(xué)友善地樂呵呵地又笑了起來,張之琛卻灰溜溜地坐下了。
“真該死!”一坐下他就暗自叫苦,“他在國外待了那么多年,這種話根本唬不住他,只會讓我難堪。我為什么會忘記這一點呢?我太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