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雖已止，可隨之而挾的凜意仍非常人能夠承受。
所幸的是，這個初雪的夜晚沒有寒風(fēng)。
正因無風(fēng)無雪，所以火光仍在。
也正因連星月也沒有，才顯得這簇光亮的珍貴。
而亮光雖小，卻已足夠令兩個人能得到溫暖。
不過，在冷月棲臉上，慕櫻卻并沒有看見一絲一毫因暖和而帶來的舒坦。
他臉上的肌肉雖沒有因壓抑而繃緊，但本難以洞察的眼神卻已更為深沉。
是前路的兇險未卜，還是所即將面臨的對手，令他如梗在懷，寢食難安？
然而，冷月棲既已選擇孤身復(fù)仇，這些不應(yīng)本就料到的嗎？
“你在想什么？”慕櫻添了根柴枝后，終于忍不住問道。
冷月棲已沒有站在水邊，他正倚著這棵孤松而坐。
他的雙眸雖已張開，對慕櫻的詢問卻沒有反應(yīng)，仿佛已如老僧入定。
慕櫻嘆了口氣，本不打算再說。
可冷月棲卻突已說道：“我在想那個人?！?p> 慕櫻一愣，心中不知怎的涌起一絲惆悵。
這也許正是懷春少女的心靈太過敏感，她也不免自己苦笑了自己一下，因為她很快就已想到對方所指的人是誰。
所以她接著說道：“若真有這么一個人，的確值得他的對手為他如此重視，可是……”
慕櫻秀眉微蹙，又道：“江湖若真有這么一個人，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武功，為什么我卻從未聽人提起？”
冷月棲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道：“也許此人，連你的主人也從未聽說過?！?p> 慕櫻不置可否點頭道：“也許。”
松樹的斷折處極為平整，比用利刃切的切口也差不了多少。
照這看來，此人非但掌力怪異，而且拿捏的火候也已十分爐火純青。
“你是說，他若不控制掌勁，眼前這棵百年老松，也會讓他連根撥起？”
慕櫻的眼中不覺已有了一絲訝然。
冷月棲盯著掌中這截從樹上折下的斷枝，眼神寒氣沁人：“不是連根撥起，而是由里至外一寸寸地慢慢消融，最后完全不見?！?p> “這……豈非與雪在太陽下化掉是一個道理？”
慕櫻的小嘴本來不大，可此刻亦張得能放入一個雞蛋。
“雪化時尚有痕跡可尋，而一但中了此掌，恐怕連尸骨也難以保存?！?p> “難道世上還真有這樣毛骨悚然的武功？”
冷月棲沒有回答，他的眼神卻已由深沉而變得出奇的冷靜。
“你是否他的對手？”
慕櫻的話語不但率直，而且聽來有些尖銳。
冷月棲沒有開口。
可同時，只聽“喀嚓”一聲輕響，他手中的松枝也赫然斷成了好多截。
慕櫻看著他，晶瑩透徹的眸子里，已由敬畏變?yōu)榱顺缇础?p> 一種無所畏懼的氣魄，已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冬夜是漫長的，也是最使人難熬的。
在這種呼吸也是冰冷的時候，人們對日出的企盼總是來得特別強烈。
光明，不但給人帶來溫暖，也予人安全之感。
五更，已是五更。
這一夜雖然漫長，然而卻總算即將過去。
可黑暗雖將消逝，但眼前的障礙又該如何解決呢？
慕櫻已在夢中。
夢中，一座橋不知幾時已橫越那天塹般的深澗，冷月棲正在橋上。
她高興地向他飛奔而去，可不料方一踏足，橋面便突已塌了一個大洞，她身不由己地直掉而下。
幸好冷月棲還在，他的手已及時伸了過來。
慕櫻竟不由有了笑意，她的手也馬上遞了上去。
可就在此時，她猛然發(fā)覺自己的手仿佛被什么刮得生疼。
定睛一瞧，她不禁驚呼出聲。
原來她手中本握著的一只手，冷月棲的手，竟不知幾時變成了一根白森森的骨頭……
慕櫻的身子一顫，意識已驀然清醒。
原來只是噩夢，可此時她卻感到了一陣驟然而至的寒意，渾身已不主收縮。
風(fēng)，風(fēng)聲呼嘯，有如尖刀。
風(fēng)聲中寒氣更甚。
慕櫻一骨碌爬起，滿眼一片烏黑。
僅剩的幾星火苗，也終于在她眼前如風(fēng)卷殘云般蒸發(fā)。
冷月棲，冷月棲他在哪？
慕櫻四處一掃，在朦朧的夜色里，已看到了一個身影。
她立刻從地上爬起，只見驚濤般的冷風(fēng)，已將那人的衣袍拂起。
她已快步走向?qū)Ψ?，卻突已覺得一種有別于風(fēng)聲的動靜，在頭頂而起。
她不由抬頭仰望。
在濃墨潑散般的夜幕下，她什么也沒有瞧見。
可她已分明感覺到一種無形的破空之勢，向其當(dāng)頭撲落。
她慌忙一矮身，同時已抽出了她的短劍。
她的動作很干脆，也很完美。
誰知風(fēng)聲卻忽已變了，在一個她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方向出現(xiàn)。
慕櫻反應(yīng)也已不慢，人尚未轉(zhuǎn)身，劍已由聞風(fēng)而動，從肩上斜刺而出，方位與速度分毫不差。
這一手急中應(yīng)變的功夫，已屬難能可貴，縱然碰上江湖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恐怕也不易近身。
慕櫻也以為這一擊縱未能傷敵，至少也要讓對方自保而退避。
然而劍鋒猶在全力貫注的半途，她已覺得一個尖利細長的東西在她額前一撓。
慕櫻全身的血液突已就在這一刻凝固。
她的要害已被敵人所襲到，她的劍在頃刻間還無法撒回。
她完全沒想到這一次的對手竟能如此無聲無息而且相當(dāng)靈活。
這簡直已不算是人。
只不過，她卻忘記了一件事。
就在幾乎同一霎那，一道淡得看不見的劍光已驟閃而過。
一聲更不像人叫的尖啼，幾乎劃破她的耳膜。
慕櫻一抬頭，就已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仿佛能穿透黑夜的眼睛。
冷月棲的眼睛。
冷酷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