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故事,每天每一個時辰都有。
我雖是編織故事的人,可也還有太多東西仍是未知,但卻一定會繼續(xù)摸索下去。
01
冷月,月下孤影憐。
人孤寂,月也孤寂,星光更疏。
所次冬天的月,看起來總免不了有種飽歷風(fēng)霜的滄桑。
月下的人,也仿佛在一夜間從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長成了一個滄桑而疲憊的老者。
尸體已被掩埋,就埋在枯樹下的陰影里。
馬兒也許并不喜歡安息在這里,然而此時的烏云卻已無能為力。
但他已暗暗下了決心,他若能活著走出寒山,就必然把它也帶出去。
月還是同一輪月,可馬的主人卻還不知她的馬已死去。
這一個黑夜過得實在太漫長,漫長得烏云已不愿張開雙眼,不愿再看到明天的朝陽。
雖然這種季節(jié),能看見朝陽的時候也不多。
信箋中的文字,每一行每一句都已在他心內(nèi)扎根。
他沒有慕櫻那么好的記憶力,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
可這封書信上的內(nèi)容,烏云卻怎么忘也忘不了。
他雖忘不了,卻也懷有莫大的狐疑。
這種地方,本就是他這種身份的人絕不該來的。
地方既已不該來,這里的人當(dāng)然更不可深信。
可送信來的人若要對他不利,早就可以動手。
要制服現(xiàn)在的烏云絕非難事,更何況在送信人面前,他根本就連撥劍的空隙也全無。
既不想殺他,又何必相欺?
這對寒山城有什么好處?
好處自然是有的,只是烏云此時依舊不明所以而已。
不明所以的人,鼻子很多時候也不是屬于自己。
因為他會被別人牽著走,縱使跌得頭破血流,也照樣得走下去。
烏云不傻,絕不傻。
可不傻的人,同樣也免不了成為一頭牛。
任人宰割的牛。
02
牛當(dāng)然不能亂跑。
亂跑的牛,也許也會在無意中破壞他人的莊稼,糟蹋他人的果實。
所以牛絕不能亂跑。
不能亂跑的牛,只有一種角色可以馴服。
那正是騎在牛背上的吹笛童子。
他既能在牛背上施施然擺弄笛子,當(dāng)然也不會去害怕它。
牛既肯被他大模大樣坐在上面,自然對他的笛聲也并不討厭,可能還很愛聽他的歌聲。
愛聽歌聲的牛,當(dāng)然也愛聽歌者的話。
誰是那個愛吹笛的童子呢?
03
恃才傲物的人,不會有太多人愿意做他的伙伴,更別說朋友。
所以韋恃才沒有朋友。
只不過這一點并不十分準(zhǔn)確,他在寒山以外還是有著不少酒色之交的。
可在這兒,他的確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他在寒山待的日子已不算短,但連一個肯與他聊多幾句的人也沒有。
他也不想和他們交朋友,所以他只有孤獨,無盡的孤獨。
然而,韋恃才并非那種習(xí)慣孤獨,享受孤獨的人。
因此他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當(dāng)然想砍了南天門那巨無霸的腦袋來痛快一下,可也是想想而已。
烏云在南天門的一戰(zhàn),給韋恃才的印象很深。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本應(yīng)是敵人的少年,本應(yīng)很討厭的少年,實在很不討厭。
非但不討厭,還十分可愛。
所以,韋恃才接過了寒山城主交給他的鞭子,成了那一個吹笛的牛童。
可是他非但不會吹笛,而年紀(jì)也實在不小。
不過,他還是來了。
04
馬沒有了,也更沒有牛。
可烏云若愿意跟他走,還是不需要走路的。
因為在韋恃才身后,有一抬轎子。
不但是一頂轎子,還是一頂六人抬的轎子。
雖比不上八人大轎,卻也已比四人轎好上不知多少。
烏云倚在馬兒站過的枯木下,看著眼前這頂半大不小的轎子,竟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身在險地,時刻想著的都是不知會遇見什么樣的對手,如何嚴(yán)峻的考驗。
他思前忖后,想來想去,也絕不會想到居然等來了這么一群人,如此一頂轎子。
這是要干什么?是來先禮后兵?
烏云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冷冷盯著他們。
此時若要動手,情況已比面對送信人時好了許多。
他的胸口已沒有那么疼痛,他也相信,韋恃才已絕不能再像送信人那樣,輕易地按住他撥劍的手。
雖然這個人看起來,比送信人要更難對付。
單憑對方腰間那把長而垂直的刀,就已非常人能駕馭。
不常見的武器,自是不常見的人。
轎已停下,落地。
六條肌肉渾厚結(jié)實的轎夫,也像兩排整裝待發(fā)的士兵,隨時等候命令。
誰的命令?
當(dāng)然是韋恃才的。
他看著烏云,目光柔和,全無惡意,仿佛看著他悉心栽培的后輩。
“請。”
良久,才有這么一個字,打破了月夜下的寧靜。
請?請人上路?
“請上轎?!?p> 烏云本不想理他,可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我是你們的敵人,為什么要請我?”
韋恃才微笑道:“世上絕沒有永久的朋友,當(dāng)然也不會有永久的仇敵。”
“話雖不假,”烏云的臉色卻滿是不屑,“可積雪千年的寒山容不下一片梧桐,深院自也絕不會蓋在其上?!?p> 韋恃才目光閃動:“哦?這是為何?”
烏云仰天深深吸了口氣:“因為它會被數(shù)不盡的群峰所環(huán)抱,縱不被掐死,也會老死,變成朽木,化作塵埃?!?p> “那閣下是不愿住在山上的了?”
“至少這座山不會?!?p> “可你已來了,你的人就在此山,想走也已走不了,不是嗎?”
烏云冷笑。
“難道我說錯了?”
“當(dāng)然已錯,不但已錯,而且錯得一塌糊涂?!?p> “愿聞其詳。”
烏云已一字字道:“我的人絕不會留在這兒,你們也許只能留下我的尸骨?!?p> 韋恃才仿佛根本沒在意,因為無論誰死,死得反正絕不是他。
所以他面色從容,淡然道:“也許你說得很對,可是你卻忘了一件事?!?p> “說?!?p> “死在寒山的尸骨,也許并不只閣下一具?!?p> 韋恃才的表情已顯得說不出的愜意,好像他已算定此言一出,對方的態(tài)度就絕不會再如此堅定。
果然,烏云的臉已霍然變色。
轎是空著來的,當(dāng)然不會又空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