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劍撥弩張,屋外也有看不見的殺機!
雪止淚和冷月棲兩人的命運似已在這一瞬間注定,已無法更改。
可屋中卻還有一人,一個他們本真正要找的人。
雪未殘。
他本已不能再動,可時間卻給了他機會。
當斗笠客的手從寬大衣袖下拿出劍來時,他已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
雪未殘已站了起來,就站在躺著的榻邊。
此時他的臉色也如衣服般蒼白,白而虛弱,可他既已站起,那么誰都就已不能忽略他的存在。
劍雖已鈍,可畢竟還是一把劍,誰也不能忽略劍會傷人這個事實。
斗笠客不能,雪止淚他們也不能。
不過斗笠客顯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已鎮(zhèn)定下來。
雪未殘看著他,忽一笑道:“你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我竟還能站起?!?p> 斗笠客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應(yīng)該想得到的。”
“是,你的確想得到的,只可惜——”
“只可惜我太高估了雪止淚,卻低看了雪未殘。”
雪未殘看了看雪止淚,又轉(zhuǎn)向斗笠客:“你沒有低看我,也絕沒有高估了他?!?p> “沒有?”
“是,沒有?!毖┪礆埖恼Z氣很肯定。
“你說?!?p> “我的確已受了傷,不輕的傷,若沒有他跟你對峙的這段時間,我是絕對恢復(fù)不了,也站不起來的。”
斗笠客瞧了他一眼,說道:“你雖已能站起,可我卻隨時能殺了現(xiàn)在的你。”
這的確是事實,所以雪未殘承認。
“你的確可以殺了如今的我,可卻絕殺不了他?!?p> 語氣平如止水,可意思卻仿佛不容否定。
斗笠客當然嘵得“他”指的是誰,冷冷一哼道:“我殺不了他?”
“是,殺不了?!毖┪礆堈Z氣更肯定。
斗笠客長嘯一聲,反手揮劍,鞘尖指向雪止淚:“你以為他傷了你,我就不是他的對手?”
雪未殘凝視著他,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并不是傷在他劍下的?!?p> “不是?”斗笠客一怔。
雪未殘點頭。
傷他的人他當然知道是誰,可這個人卻是他怎么也不愿說出的。
斗笠客遲疑片刻,忽又大笑道:“不管他有沒有傷得了你,我都已有絕對擊敗他的把握。”
“你真有?”
斗笠客已不再開口。
他的雙眸已死死盯著雪止淚,一字字道:“你才是真正能替姓冷之人報仇的人,我說得沒錯吧?”
雪止淚沒有回答,他把冷月棲攙起,讓其靠在墻邊,才慢慢站直身子,斜睥道:“他也可以,只是現(xiàn)在由我代勞而已?!?p> 冷月棲的手還想抓著他的,可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下。
斗笠客不屑地瞥了冷月棲一眼:“我本也以為他是個人物,可現(xiàn)在看來,能活著走就已是他的造化了。”
雪止淚沒理他,只對雪未殘淡淡道:“今日你我若都不死,我們之間的約定是不會變的,這一點你要記住?!?p> 雪未殘點頭:“我記得,一個勿論生死的約定。”
“還有他!”
雪止淚沒說是誰,雪未殘的目光已看向了冷月棲。
斗笠客冷笑道:“后事都已交代了,那就一起去陰司跟鬼搏命好了。”
雪止淚雙瞳微縮,道:“你很聰明。”
“哦?”
“你早已看穿冷月棲只是個幌子,而真正來殺雪未殘的人是我?!?p> 斗笠客輕蔑一笑:“怪只怪他的心實在太容易亂了?!?p> 對這一點雪止淚是承認的,冷月棲劍法中最大的弱點就是容易受到影響。
他受到了什么影響,才導(dǎo)致了他的失???
雪止淚想不通。
“你也很聰明。”
雪止淚等他說。
“你竟會找得到那一處荒廢且隱蔽多年的棧道,這也是我想不到的。”
雪止淚神色不動:“是人都會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的,這并不奇怪?!?p> “可這條路卻絕不是你能找到的?!?p> 雪止淚承認。
“那么究竟是誰?”
雪止淚沉思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是一個跟我同樣的人……”
同樣要報仇,同樣給仇人毀滅了家的人。
可憐人。
可憐人現(xiàn)在依然很可憐,他正躺在地上,干裂的嘴唇在不停囁嚅著。
一條條皺紋已像要綻裂般痛苦扭曲,就正如他的人也已要萎縮變形。
琴龍鱗已走到他跟前,已聽到他低吟囁嚅著的聲音:“我……我要報仇,我要為她們報仇……”
可他語氣突已又變了,變得說不出的深疚與自責:“我……我沒用,我報不了仇了,對……對不起……對不起……”
無助的老人,無助的哀吟,簡直已叫人不忍再瞧,也不忍再聽。
琴龍鱗卻已哈哈狂笑起來,他一手拎起老人的頭發(fā),一拳扎扎實實打在他眼眶上,然后說道:“像你這樣的老不死,當然無法替任何人報仇了?!?p> 他又一腳踏在老人肚子上,目中怨毒之色更濃,濃如愁云慘霧:“本來你女兒已準備從了的,可誰知你這不識相的東西卻偏偏闖了進來,她居然就反抗了,可你最后能救得了人么,你救得了誰?”
荊獨岳在一旁冷冷道:“你救不了人,卻害死了人,你本應(yīng)早就死了的?!?p> 人說草木也有情,可世上有些人卻實在不懂情之一字究竟是為何物。
老人全身一陣痙攣,喃喃自語道:“對,對,我早就該死透了的?!?p> “那我就辛苦點送你一程好了?!?p> 琴龍鱗提著老人,猶如老鷹拎小雞般走到無痕穴邊,準備一掌把他腦袋擊個稀巴爛,然后像扔死狗般將他扔下去。
可就在此時,他的目光無意中向穴內(nèi)一瞥,竟不由呆了。
老人本已存死志,可當他見到近在咫尺的這張鬼臉上,竟也會出現(xiàn)這種深入到骨髓的恐懼時,心中也不由一抖。
但他已不用回頭,就已知道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已感到了一種地獄般焚燒惡鬼的炙熱,腦中突已有了某種念頭:“我不是廢物,我能替她們報仇……我能……”
這,其實也已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一切。
他不但要毀滅自己,也要把仇人全部為他妻女陪葬。
至于別的人,他只有嘆息,也只能嘆息。
于是,他拼盡最后一絲氣力,像落水人抓住稻草般死命纏住了琴龍鱗。
唯一不同的是,別人是盡力求生,而他卻是求死。
他嘴角甚至還有了微笑,一種已了無遺憾的微笑。
烈焰,來自地獄最深處的烈焰。
荊獨岳的手還緊緊抓著,一大片已撕裂的碎布垂將下來,在風中搖蕩,很快又在火中燃燒。
他的靈魂仿佛也已被熊熊烈火燃燒殆盡,耳邊還似乎回響著那一聲已不是人的慘厲高呼。
琴龍鱗臨死前的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