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
端陽日的午后。
天上的白云如棉山一般,綿延到天的盡頭。
陡峭的山路上,一個肥胖的老者,緩慢向山頂方向挪著步子。山風吹著老人的衣襟,撲啦啦作響。
老人的背上,綁著一個纏成粽子模樣的少年,除了還有微弱的呼吸之外,那少年和死人幾乎沒有區(qū)別。
老人緩緩而行!走得很慢。
老人側耳聽了聽,除了山風之外,身后什么動靜都沒有,連少年原本輕微的呼吸也聽不到了。
老人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而且身上的少年突然間變得沉重了起來!
老人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用右手食指捅了一下捆綁在背上的少年,
“喂,小子,堅持住,再過半個時辰,就滿二十四個時辰了,你的斷肢就能復原如初了!而且,等到天黑之前,咱們就到了!
噯………喂!……我說,你還活著沒?吱應一聲!”
少年什么動靜都沒有。
老人停下腳步,“背不動了,天太熱了,我真有點兒背不動了!人都說死沉死沉的,怎么你變得這么沉!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用費事背著你走了,直接把你扔山溝里算了!”
這時,少年突然哼了一聲,表示自己還活著呢。
老人感覺身上的少年不像剛才那么沉重了,于是繼續(xù)緩步向山上走去,“小子,你總算是醒了!這都兩天了,你就剩一口氣,要斷不斷的,可真讓人揪心--我毒仙人救人無數,不過像你這樣,死了九成九的,還是頭一次遇到!”
少年又哼了一聲,再一次表示自己還活著,可以再搶救一下。
老人道,“你小子,一定是上輩子缺了大德,才給那些人報復得那么狠!”
少年再次哼了哼。
老人道,“他們打斷你的手腳,還挑了你的手筋腳筋,給你灌下了世上最毒的極品鶴頂紅,還要摳你的眼珠子,將你剁成肉醬!唉,看看你上輩子把人家欺負成啥樣了,人家才這么瘋狂地報復!做人不能太過分!”
少年忽然開口道,“我要吃粽子!”
老人一怔,隨后有幾分歡喜道,“小兔崽子,你總算活過來了!太好了!”
少年又道,“我要吃粽子!”
老人不悅道,“哪給你弄粽子去!早知道你這么沒心沒肺,我才懶得救你。我是看你根骨不賴,適合我毒仙一脈,收你做個徒弟,想不到你都這個狗樣子,還忘不了吃,真是朽木不可雕!”
少年道,“真啰嗦,粽子不吃了,我可不想做你的徒弟。那個……我是誰?我在哪兒?我怎么了?!”
老人道,“你這是毒藥喝多了,腦子燒成豬大腸了吧,怎么說起胡話來了?我是你師父啊,你前天不是答應拜我為師了嗎,咋了,睡一覺就變卦了?”老人的腳步又一次緩了下來。
少年又問道,“你是誰?我在哪兒?”
老人忽然覺得少年說話的口氣和語調都有些異樣,想到剛才少年忽然變得沉重的細節(jié),不禁心下一驚,莫非是借尸還魂?
老人仍舊慢慢向前走,一邊走一邊和少年攀談,“老夫就是號稱毒仙人的獨孤無忌,你可聽說過?”
少年道,“沒聽說過,你很擅長用毒嗎?!”
獨孤無忌眼神中一片茫然,道,“當然,我如果自稱天下第二,就沒有人敢稱天下第一。我問你,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
獨孤無忌知道,身后背的人,不再是昨天的那個倒霉的少年了,應該是一個家伙借尸還魂了。
少年道,“我叫豆非。土豆的豆,是非的非。別的我都不記得了!”
獨孤無忌問道,“豆非?你從哪兒來?”
豆非道,“不知道,我只記得正在吃粽子,口渴得很,然后,我喝了一碗湯,不是一碗,是只喝了一口--,再后來,我把碗打碎了!我還喊了一聲,下輩子我再也不喝了!”
…
獨孤無忌問道,“孟婆湯?”
豆非道,“嗯!是孟婆湯。孟婆說了,說以前我也摔過一次碗,那次喝了小半碗。孟婆還說,等到下一世,就算變更多的花樣,我也不會再喝她的湯了!”
獨孤無忌說道,“孟婆湯,如果你只喝半碗不到。應該還能殘留一多半的記憶,怎么你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別的都忘了呢?”
豆非道,“我還記得一件事,我要吃粽子!”
獨孤無忌冷笑一聲,“想不到你還是個吃貨,知道你目前的處境嗎?”
豆非道,“我好像被你捆在身上,動彈不得,就這樣啊!”
獨孤無忌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會收這么個家伙做徒弟?這可如何是好?”
豆非道,“老人家,沒事,我不在乎,你不認我這個徒弟,不就行了嗎!”
獨孤無忌怒道,“放屁!毒仙門什么時候說話不算過?既然收了你這個徒弟,就算你是一條蛆,也得認帳!啊呀,氣死我了!”
豆非道,“可是我不是一條蛆??!”
獨孤無忌被氣樂了,“你還真想當條蛆?”
豆非道,“傻子才想當蛆!”
獨孤無忌心道,這少年根骨奇佳,就算換了魂魄,但這付好軀殼并沒有變化,仍然是可造之材,對我沒什么影響啊!我得試試這小子的反應,看看能不能勝任做我的徒弟。只要不是太傻蛋,我就湊和湊和算了。
獨孤無忌問道,“小子,如果有人打斷你的手腳,你會怎樣?”
豆非道,“等我把手腳的傷養(yǎng)好了,我一定用這雙手腳去報仇!”
獨孤無忌又問,“如果你的仇家還挑了你的手筋腳筋,給你灌下了世上最毒的極品鶴頂紅,你又會怎樣?”
豆非道,“那我不就死了嗎?”
獨孤無忌說道,“假如你沒死的話,你怎么辦?”
豆非道,“只要不死,仇必須報!”
獨孤無忌又問道,“你的仇家還要摳出你的眼珠子,打算將你剁成肉醬!你怎么辦?”
豆非笑了,“你說的真嚇人,你說的是我?我現(xiàn)在有這么慘嗎?!”
獨孤無忌道,“還不算太慘,因為我給你安回了眼珠子,你的胳膊和腿,我也給你裝上了!”
豆非笑得更大聲了,“別扯了!重新裝上眼珠?那些人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我究竟是誰???”
獨孤無忌想,混這么慘也笑得出來?這孩子非傻即瘋!
“我也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猜,你一定不是普通的小角色,一定是身份很特殊的人。而且,你一定是你的仇家們痛恨或者忌憚的人。”
豆非道,“你說的是我的這個身體?”
獨孤無忌道,“當然是你的身體,現(xiàn)在那就是你,想你死的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借尸還魂,他們要是見到你,還是照樣會往死里頭招呼你!”
豆非道,“真的假的?你這樣一說,我真的好害怕!你呢?你就不怕那些想弄死我的人嗎?你搞不掂的話,早晚會因為我搭上你自己的命!”
獨孤無忌道,“我當然怕啊!所以我已經把那些搞你的人,都毒死了,然后用化骨粉化掉了!”
豆非道,“你騙人!”
獨孤無忌道,“騙你?怎么騙你了?”
豆非又笑道,“你說我的眼珠子被挖掉了?可是我還能看見啊,這是怎么回事呢?”
獨孤無忌道,“你能看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豆非,“你說那幫人把我眼珠挖了,你又重新給我裝上的?那我的眼睛怎么跟沒事一樣,照樣看得見?!”
獨孤無忌,“不對,在三天之內,你的眼睛還不能用,雖然外表看是好眼,畢竟傷得太重,縱使我給你用了最好的藥,也不能立時復明,所以現(xiàn)在你什么都看不到!小子,你走狗屎運了,萬幸啊,碰見的是我,有換眼神技,否則,你就變成不折不扣的雙眼瞎了!”
豆非,“瞎了還能看見!嘿嘿,嘿嘿,嘿嘿--”
獨孤無忌,“真的?你真的能看見?”
豆非,“看得見啊!你勒腰的那個布條子,有好幾種顏色,你剛拿它抹了下手,又把手往屁股那邊蹭了蹭,是不是?”
獨孤無忌眨眨眼睛,想了想說道,“你這付軀殼果然是塊好料,沒想到還自帶天眼!不,不對,不對,哪里不對啊,這個軀殼被我用麻藥麻透了,不然你一定痛得哇哇大叫??!這天眼也是肉身里面長的,怎么不怕我的麻藥?好厲害的天眼!”
豆非,“哪有麻藥?我的嘴一直能動?。∥也皇歉阏f了很多話嗎?”
獨孤無忌,“你的舌頭和嘴我給你上了解藥,你要不出聲,我怎么知道你還活著?”
豆非,“我被全身麻住了嗎?我試試,看能不能動。哎喲!真動不了??!我是被麻廢了,還是轉世到一個癱子身上了?真倒霉!倒霉透了!”
獨孤無忌,“倒霉?笑話!這可是千年難遇的好料!要不是舍不得這多年的修為,我都想換到這付軀殼里去!放心好了,麻醉是暫時的,滿二十四時辰后,你就會復原如初,藥力自然就解了?!?p> 豆非,“你說我是用天眼看見的?你既然那么喜歡,要不我把天眼送給你吧?你自己安上吧!”
獨孤無忌,“你小子倒是義氣,天眼都舍得送人!天眼,那好處可多了!不過,能隨便安、隨便換的眼,怎么可能是天眼?”
豆非,“我的眼睛有兩只,你也有兩只眼睛嗎?”
獨孤無忌,“正常人都有兩只眼睛,你師父我是正常人,當然有兩只眼睛嘍!”
豆非,“你后腦勺上也長了一只眼嗎?”
獨孤無忌,“又胡說,正常人誰后邊長眼?”
豆非,“可是我后面長了一只啊,就在那里呀!你看,前面一只,后面一只,所以,兩只眼!”
獨孤無忌,“有這種事,天眼,兩只?這還是人嗎?怪不得給人家追殺!這是天生妖體,天生魔體,還是天生仙體?”
豆非,“難道我真的不是人?!”
獨孤無忌,“所以你小子走運啦!從現(xiàn)在開始,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你都不是人了!”
豆非,“老頭兒不許罵人!”
獨孤無忌,“混帳,什么老頭,我是你師父!”
豆非,“那,師父不許罵人!…不是人…是罵人的話!”
獨孤無忌,“人?人有什么好?凡人都想成仙,難道成仙、成神不比做凡人好嗎?!”
豆非,“可是,我沒想成仙啊!”
獨孤無忌忽然道,“兩只天眼,后面的那只,也能看見東西嗎?”
豆非,“當然啦,你看,后面有一群人,正在追趕我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