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鏡花水月

　　“嗬啊——”

　　荒川永夢猛然深吸一口氣驚醒過來。他連忙伸出雙手低頭查看，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身上的衣物也完好。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轉頭尋找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在他身旁表情呆滯的橋本奈奈未。他緊張地上下打量起少女，“橋本，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

　　“啊……啊……那個……”橋本奈奈未的眼神里還留著震驚和呆愣，雙手不知所措地比劃起來。

　　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就接著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塊冒著青煙的焦炭。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焦炭”抽搐翻滾著漸漸變成了荒川永夢的樣子。如此恐怖且不可思議的畫面震撼了北海道少女的世界觀，一時半會兒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有事的人是你?。』拇ㄏ壬?！

　　但毫無自覺的荒川永夢看著慌亂的橋本奈奈未只當女孩是嚇壞了，一邊溫柔安慰著，一邊將少女轉了個圈檢查她是否有收到傷害。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一定會沒事的。誒，說起來……剛剛追著我們的那個……”

　　終于察覺到不對勁的荒川永夢又緊張起來，四下張望卻沒有發(fā)現(xiàn)“村松”的蹤跡，反而注意到了更詭異的事情。

　　他們好像還處于剛剛被“村松”追擊的那條走道里，但荒川永夢發(fā)現(xiàn)他們和那條過道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屏障，扭曲流動著，像是一股股暗流。

　　荒川永夢總覺得有些眼熟，但還沒等他想起來是在哪見過這副場景，就看到橋本奈奈未慌亂揮舞的手揮動的更加厲害，臉上驚恐的表情相比剛才更甚，她拼命地指著荒川永夢，結結巴巴地說著：“荒……荒川先生……”

　　“我？”荒川永夢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我就在這里，怎么了？”

　　橋本奈奈未把剛剛指著荒川永夢的手舉起，瞪了大眼睛眨了眨。

　　“有兩個！”

　　兩個？兩個什……

　　荒川永夢愣了一下就反應了過來，橋本奈奈未指向的其實是他背后——

　　另一個“荒川永夢”。

　　他轉過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自己”正費力地拖著什么東西往自己這里走來。

　　這里難道是……“荒川？”

　　之前的瀕死的情形并不是錯覺，耳邊的低語大概正是來自許久未出現(xiàn)的“荒川”?；拇ㄓ缐粲辛舜蟾诺牟聹y，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拖在地上的那一團——那像是一個繭，被流光溢彩的絲線包繞糾纏起來從而形成的，再仔細一看，那并不是絲線而是一股股極細的水流。

　　“呼，抓住這家伙還挺費勁?！焙妥约阂粋€模子里刻出來的“荒川”少有的失了風度，大大咧咧地摸了摸額頭臉頰，擦去并不實際存在的汗水。

　　“這是怎么回事？”荒川永夢迎了上去。

　　“荒川”放下手里的“線”，拍了拍手開始解釋到：“從你踏入這棟大樓開始，我就察覺到了異常，便一直關注著你的行動。直到它的出現(xiàn)——”

　　“荒川”踢了踢腳邊的“繭”，它立刻有所反應，鼓動了兩下。

　　“時海亡靈，它們真是給自己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呢?！?p>　　荒川永夢再次看向那個“繭”，聽“荒川”的意思，這個繭里就是之前不可一世瘋狂追殺他和橋本的村松了。他也馬上意識到“荒川”對這些生物并不陌生。

　　“你知道這些東西是什么？”

　　“嘛，孽緣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荒川”看了眼荒川永夢語焉不詳，似是不想多說。

　　荒川永夢也拿他沒辦法，看了眼四周又問道：“是你救了我們？你是怎么把我們拉進荒川里的？”

　　“荒川”搖了搖頭，“不是我把你們拉進了荒川，而是你的召喚讓荒川降臨于此。”

　　“還能做到這種事情嗎？”荒川永夢驚異道。

　　“是有諸多必要條件的?！?p>　　“等等，等一下！”

　　你問我答的環(huán)節(jié)突兀地被少女打斷，她走到荒川和“荒川”之間來回打量比較，“一模一樣…不對，這邊的看上去更成熟點?！?p>　　她轉向“荒川”說出了自己的判斷，立刻引起正主的不滿?；拇ㄓ缐舯痣p手嘖聲說到：“不不不，并沒有這樣的差別，我也是成年人啊。再說，明明看上去長的都一樣??！”

　　“荒川”看著橋本奈奈未眼中露出一絲懷念，浮起笑容夸獎道：“眼光真好呢，不愧是娜娜敏啊?！?p>　　雖然頂著和荒川永夢一樣的臉，但橋本奈奈未清楚地意識到兩者間的差別。初次見面對方卻自然地說著親密的稱呼，讓少女有些不舒服，后退走到了自己更熟悉的荒川永夢身邊。

　　少女戒備地舉動并沒有引起“荒川”的不快，依舊保持著笑意盈盈的樣子。

　　橋本奈奈未有些不適應地避開對方的視線，扯了扯荒川永夢的袖子。“荒川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荒川永夢撓了撓頭，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好看向“荒川”。

　　“好吧，我來說明?！?p>　　“荒川”打了個響指，四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水流變得凝實，一片巨大的水幕將這片空間籠罩，水幕像大銀幕一樣播放出荒川永夢和橋本奈奈未今天的遭遇。

　　“起因是橋本小姐意外收到一本記錄著未來乃木坂運營策劃的冊子和將其交給荒川永夢的留言?！?p>　　“然后為了尋找這本冊子的來源，你們兩人來到了這座大樓。而在永夢踏入這里的那一瞬間。我感應到了時間流的紊亂?！?p>　　“時間像是不斷流動的江河，并不是處于絕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但如果興起風浪那必然是有外力存在。”

　　“而現(xiàn)在我們所處的荒川本身處于另一個緯度，所以當我在這里觀測時比你們更早注意到村松俊亮，以及其他的異常?！?p>　　“如果村松俊亮目標一直都是永夢的話，以他自身的特殊性，應該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下手，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這里？而且，為什么開始故意放過橋本小姐，最后卻要對橋本小姐下殺手？”

　　橋本奈奈未聽到這里陡然一驚，從慌忙的逃竄到現(xiàn)在云里霧里的看著“案件解析”，這之間的轉變實在太快，她并不知道那一瞬間發(fā)生了什么，也來不及去想。如果真如這位“荒川先生二號”所說那個時候村松實際上是對她出手了，那荒川先生之前的樣子難道是……

　　她轉頭看向荒川永夢，男人卻緊鎖這眉頭盯著水幕上放映的一切，并沒有注意到少女的視線。

　　荒川永夢聽完了“荒川”的疑問，略一思考試探問道：“所以說，村松其實并沒有確定目標是誰，而是確定目標會在今天出現(xiàn)在這座大樓里。而在他的想法里我更有嫌疑，但后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補充信息才將目標轉向了橋本。”

　　“沒錯，所以這個時間和地點，才是真正重要的。”

　　“那么，你有什么線索嗎？”

　　“荒川”點了點頭，語氣深沉地說到：“與其說是線索，不如說是有些印象。這里曾經是個時間定點，在之前的時間線里這里發(fā)生的事是不會被改變的，是時間流中最穩(wěn)定的地方之一。但是……”

　　“求求你別賣關子了?！被拇ㄓ缐舨粣偟乇г?。

　　“荒川”見狀也只是兩手一攤：“但它現(xiàn)在不是了，就像是一道受傷后剛愈合的皮膚，十分脆弱。剛剛提到的時間流紊亂正是受到了刺激才產生的?？墒?，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導致現(xiàn)在這樣，我就不記得了?！?p>　　荒川永夢心底不由升起一絲懷疑。眼前的“荒川”自稱是平行時間線里自己的集合體，發(fā)生在之前的時間線還和自己有所牽連的事件，輕描淡寫一句不記得了實在可疑。

　　可沒等他提出質疑，“荒川”就接著說到：“不過，我有個辦法可以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他向前伸出手，地上的繭飛出一條“線”鉆入他的手中，然后另一只手伸向荒川永夢。

　　“把手給我，我會通過荒川定位那段時間流，尋找到那段過去?！?p>　　荒川永夢愣了一下，便將手放了上去。當觸碰到對方掌心的一瞬間，永夢的腦袋像是被榔頭錘了一下，暈眩之中他看到無數(shù)閃現(xiàn)的畫面。

　　純真無邪的笑容，驟然平息的心電；弦絲顫動的小提琴，黑白交錯的琴鍵；高空墜落的少女，擁擠圍觀的人群；滿天飄落的大雪，絢爛艷麗的霓虹……

　　“找不到……刺激因子不夠嗎？果然……”“荒川”小聲的喃喃自語道，然后看向橋本奈奈未，“橋本小姐，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

　　完全狀況外的短發(fā)少女還在努力消化兩個荒川永夢的對話，聽到“荒川”的召喚才注意到那邊兩個荒川牽著手的詭異畫面，她發(fā)現(xiàn)荒川永夢臉上痛苦的表情立刻戒備起來，“你對荒川先生做了什么？”

　　“揭開愈合瘡疤的血痂多少還是會有些痛的。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牽連進來嗎？”

　　橋本奈奈未盯著“荒川先生二號”，對方只是淡然地看著她。沉默片刻，少女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把手放上來就行了。”

　　橋本奈奈未猶豫片刻還是照做了，把手放到荒川永夢的手上。而同樣在觸碰到荒川永夢手背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腦海里某個開關被打開，記憶傾瀉而出。

　　難眠的東京月夜，疾馳的新干線，幾次三番修改的志愿，母親漸彎的脊背，越來越懂事的弟弟，曾經完整的相片……

　　目前為止的人生像是倒放的默片，那些已經不再會被提起的過去再次浮現(xiàn)。橋本奈奈未一時間心情難以言喻，“揭開瘡疤，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腦海里的記憶還在不斷浮現(xiàn)，連小學幼兒園那些橋本奈奈未完全已經遺忘的記憶都被釋放出來。但奇怪的是記憶的回溯并沒有到此為止，好像循環(huán)往復地再次播放了一邊，但橋本奈奈未馬上注意到這次多了一些剛才沒有，自己也沒有印象的片段。

　　“這些……也是我的記憶嗎？”

　　但沒等她細想，這些記憶的播放速度陡然加快，每次重復播放都大致相同卻又有些不一樣的畫面出現(xiàn)。橋本奈奈未想仔細觀察但記憶畫面的閃現(xiàn)速度越來越快，她已經看不清了。

　　最后畫面突然定格，在大雪茫茫夜里，一個男孩背著自己前行，笑語歡顏，吐出的熱氣凝結成白霧纏繞，冉冉升起。

　　橋本奈奈未對這幅場景沒有記憶，但對男孩的樣貌有些許熟悉。

　　“這件球衣……不可能啊……”

　　橋本奈奈未看到男孩身上的球衣和號碼，呼吸加快。她想起昨天在荒川永夢家里看到的他過去籃球賽奪冠的照片，照片上的荒川永夢漸漸和記憶畫面里的男孩重疊。

　　她還想再仔細辨認一番，就聽到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找到了?！?p>　　橋本奈奈未頓覺一陣恍惚，剛才的一切如夢幻泡影、鏡花水月一般消退。等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四周，自己還處在水幕之中。不遠處是扶著腦袋撐起身子站起的荒川永夢。

　　“啊……頭好疼……你在搞什么啊，誒，人去哪了？”

　　荒川永夢頭痛欲裂，晃了晃腦袋好一會才稍稍緩解。這時才發(fā)現(xiàn)“荒川”已不見蹤跡。

　　“荒川先生！這些水，在往我們這邊……”

　　荒川永夢聽到了橋本奈奈未的驚呼，看向了她那邊。只見少女向他奔來，下一秒原本包裹這個空間的水幕轟然崩裂，激起巨浪拍向橋本奈奈未，少女瞬間不見蹤跡。

　　“橋本?。?！”荒川永夢不敢相信地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向著橋本奈奈未消失的方向伸出手撕心裂肺地呼喊，“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不等荒川永夢多想，巨大的陰影將他籠罩，緊接著又是一道巨浪將他吞噬。

　　將荒川永夢和橋本奈奈未吞沒后，水流開始旋轉形成漩渦，所有的來自“荒川”的水都向漩渦流去仿佛被吸入另一個空間，接著漩渦也越來越小，然后凝聚成人形。

　　正是“荒川”！

　　他站立在已經被“村松”破壞的面目全非的走道上，四下看了看，然后轉身走向練習室。

　　他的移動帶動地上的粉塵碎屑浮起，隨著他的走遠這些塵屑又飛向墻壁、地板、電燈……他走過的地方仿佛時光倒流一般恢復到荒川和橋本未到來時的樣子。

　　最后他停在練習室，看著殘破不堪的房間漸漸恢復原裝后，他看向墻面上的鏡子，看著自己和荒川永夢一模一樣的臉，像是對這什么人輕輕訴說一般說到：

　　“有得，必有失。我們都要為曾經的那些付出代價。永夢，這是我們的罪，也是我們的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