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院的青墻是沈清洛最喜歡的地方,她時(shí)常望著上面蜿蜒盤踞的青藤,和磚縫間偶爾夾雜的不知名小花,一望便是小半天。天空偶有飛鳥飛過,也能吸引她片刻的目光。
不只府里的奴仆覺得他們這位二小姐過于沉靜了些,就連她娘親都特來同她說話。
“洛兒怎么時(shí)常來這偏僻地方,卻不與你哥哥姐姐去玩耍?”沈夫人撫著她的青絲,心里直感嘆,自家女兒長大了,自己竟連她的心思都猜不到了。
沈清洛此時(shí)才笑起來,恬靜又乖巧。
“外界事物固然有趣,卻未免太過紛雜。我在此處,既能看到蟻類囿于水洼,疲于覓食,又能賞得小花幾朵,逐日而開,也算是知曉人間百味了?!?p> 沈夫人看著她,微微訝異,想不到她如此年紀(jì)便已這般通透,只是訝異歸訝異,待她回去與沈劍秋聊得此番時(shí),仍是不想讓自家女兒這般沉寂下去,這兩夫妻一合計(jì),還是決定給她找個玩伴,但是選來選去又選不定人,既怕不知底細(xì)的人打她主意,又不能找生怕惹到她的,讓他們?yōu)殡y得很。
正巧沈劍秋的一位故交帶自己兒子過來拜訪這筤山修仙世家,順道帶他看看世面,測測慧根,或許會住上一段時(shí)日,沈家二老頓時(shí)靈光一現(xiàn),打起了這小公子的主意。
戶家家主到的那一天,沈家大擺筵席為其接風(fēng)洗塵,推杯換盞,好不熱鬧。沈劍秋已是和戶天凡喝得臉紅脖子粗,沈夫人一個勁在那里勸他們少喝點(diǎn),只有沈清洛依舊靜靜坐在小角落里,看著自己哥哥姐姐為了一個紅燒獅子頭爭論不休,直到后面兩個人都目眥欲裂,快要打起來了,她才忍不住撲哧一笑,眉眼彎彎。依稀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調(diào)轉(zhuǎn)目光望過去,正對上一雙清澈純真的眼。
戶雨生猝不及防被抓了個正著,連忙偏過頭去,只是臉頰飛速浮上了幾抹飛紅。
他之前就被沈伯父和姨母兩人叫過去,他們臉上都是一臉和善的笑意,同他打著商量,說自家幺女沈清洛平日里缺少同齡玩伴,甚感孤寂無趣,因此郁郁寡歡,所以央他同她一塊玩耍,最好是能將清洛帶得活潑一些。
戶雨生雖然并不是個愛玩鬧的性子,可當(dāng)看到兩人眼中小心翼翼的請求時(shí),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只悶悶地點(diǎn)了下頭。
沈清洛看到那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男孩,生得干凈清秀,在她投去目光后,他便飛速地偏過了頭,小臉繃得緊緊的,頗為嚴(yán)肅的樣子。
她只看了幾秒,便覺得無趣,移開了目光。
戶雨生用余光偷偷覷她,心里想著,伯父他們說她不常有笑意,但是剛剛笑起來明明就很好看呀,兩個小酒窩掛著,甜絲絲的。
之后戶雨生時(shí)常去找沈清洛,這倒不是他玩心多重,而是他覺得答應(yīng)了伯父的事就必須要做到,何況他們后來把沈清洛描述得那樣孤單,聽著就很可憐,他于是自動把自己放到了施助者的位置上。
于是院子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一幅畫面,兩小孩一起蹲在地上,大眼瞪著小眼,在他們前面是一排橫行的螞蟻。
沈清洛覺得很奇怪,平常兄長和姐姐過來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時(shí),都會自發(fā)地不去打擾,怎么這人就硬是不懂這一點(diǎn)呢,還時(shí)常湊個小腦袋過來問東問西,可偏偏他的態(tài)度又那么謙遜,她礙于骨子里的素養(yǎng)也不好說什么。
戶雨生也覺得很奇怪,他不懂沈清洛為何喜歡盯著這些小東西看,一盯就是老半天,在他看來,外面的世界可比這精彩多了。
恰逢中秋,府上早已張燈結(jié)彩,滿目望去,都是各種花燈,在夜色里泛著暖暖的瑩光。
沈清洛坐在亭中捏著小桃酥看著擋在前面的戶雨生,懶洋洋問,“你又要做什么?”
戶雨生躊躇了一會,臉蛋紅紅的,半天才蹦出一句話,“我,我想邀請你一起去賞中秋燈會?!?p> 中秋燈會向來是清河鎮(zhèn)最熱鬧的時(shí)節(jié),如果帶她去逛逛的話,興許會讓她不那么孤單吧,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沈清洛一時(shí)無言,早在昨夜,哥哥姐姐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絕了,不想拂他們好意,但實(shí)在是懶得出去,他們也只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怏怏離開了。可是這戶小公子顯然就不那么好打發(fā)了,若是不答應(yīng)的話,只怕他會一直磨著她,平白擾人清閑。
沈清洛撐腮看他,漫不經(jīng)心道,“那我們來打個賭吧,如果你贏了,我就答應(yīng)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按他秉性若是輸了他定然不會違反賭約。
戶雨生一聽,稍微猶豫了一下便答應(yīng)了。
她瞥了眼小池,“我猜這池塘里不超過五十尾魚,如果多了,那就算你贏,我跟你去中秋燈會,若反之,你不許再纏著我!”
天色如此暗淡,里面的魚又游來游去的,她就不信他數(shù)得清,若他數(shù)累了應(yīng)該會自己回去休息的吧,她這般想著。
戶雨生眼睛亮閃閃的,堅(jiān)定道:“好!”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說話不算數(shù)吧?”
沈清洛指了指天邊那輪月,微微笑起來,“月亮從來不騙人!”
他望著那如曇花般忽而舒展的眉目,也笑起來,“你也不騙人。”
戶雨生感染風(fēng)寒臥床不起的消息是第二日午時(shí)才傳到沈清洛耳中的,她聽著阿雙的描述,原本無波的面容微帶了點(diǎn)詫異,“你說他昨天在池邊蹲了一晚上?”
“奴婢是聽侍竹軒的素心姐姐這么說的,她還說昨夜戶家家主出來尋小公子,他還硬是不肯回去呢,一直蹲池邊喂那些魚,來一條魚就拿網(wǎng)兜抓起來往上面做記號,也不知是要做什么?!?p> 這么看來,會想法子數(shù)魚,倒也不是完全一根筋嘛,只是,若非昨日的賭約,他也不至于受這罪,沈清洛此時(shí)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探視他一番,到底還是耐不住良心的煎熬,她難得放棄了休憩時(shí)間,往侍竹軒走去。
侍竹軒里種著許多竹子,灑落的陽光被竹葉隔成了一片片細(xì)小的光影,襯得這一塊清幽極了,沈清洛在心里想,這還挺符合他那文弱氣質(zhì)的。
還未及寢房近前就聽到里面一陣陣咳嗽聲,濃濃的藥味自門縫間傳來,涌入鼻間,沈清洛頓感一絲愧疚襲上心頭。
她示意守門的丫鬟不要出聲,自己抬步推門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