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下課鈴一響,白芷抱著一疊紙往教室外走去。
“白老師——白老師——”一個嗓音尖細的童音,伴著“咚咚咚”的氣踹噓噓的腳步聲,向講臺上的白芷沖過來,他順帶雙手舉起一張紙,往她手臂上的一疊紙上一放,說:“我交作業(yè),我也想?yún)⒓颖荣??!?p> 這是個虎頭虎腦的有點胖的小男孩,大家都叫他石頭,不過也有個學(xué)名小峰,只不過大家都快忘記了。這個體型在這群孩子當(dāng)中并不多見。平時平不多話,但如今積極學(xué)習(xí),也有點意外。
白芷點點頭,整理了手中的作品,走出教室,來到張校長的辦公室。
她挑出幾張自認(rèn)為不錯的,一張一張遞到校長面前:“張校長,您看——這個小禾、二妞、順子,還有麗玲這幾個小朋友的作品,我覺得不錯,可以考慮去提交參加比賽看看?!?p> 張校長瞇著眼睛仔細的盯著這幅畫看了許久,扶了扶眼鏡,又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半天,一邊點點頭說,“確實不錯,白老師你是教他們的老師,到底是有發(fā)言權(quán)的。”
說著,她又看到一幅,拿過來仔細看了看,“這是石頭的?”
白芷點點頭,說:“對啊,他剛交上來的,平時不多話,但是最近這么積極,說明進步很大?!?p> 張校長站起來,從屋子里拖出一張椅子,“坐”。
白芷擺擺手,“沒事,沒事,我......”
“坐吧,坐?!睆埿iL堅持。
白芷只得理了理衣服坐下來。剛坐定,就聽張校長說:“白老師,是這樣。石頭家里呢,情況比較特殊,他父母之前出了些事,現(xiàn)在只要是在爺爺奶奶家吃住,有個叔叔不時照應(yīng)他們家?!?p> “原來是這樣。”白芷點點頭。
“所以呢,這個孩子,方便的時候你看是不是多費點心?!睆埿iL看著她的眼神里,似乎還透著一絲期待。
白芷又抽過剛才那副畫,端詳許久,低聲嘀咕:“可是......”她抬起眼看著張校長的眼神,又咽了下去:“好的,我再指導(dǎo)指導(dǎo)他?!?p> “那行?!睆埿iL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等材料,“這件事,你多費費心?!?p> 白芷點點頭,站起身準(zhǔn)備往外走,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說:“哦,對了,張校長,還有一件事,需要麻煩您?!?p> “你說?!?p> “您看是不是能夠給我出個證明文書,就是類似做社會服務(wù)的證明。”
“為什么要這個證明呢?”
“嗯,我報名了一個‘孵化營’,需要提交這樣的材料。”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來,大家一看,是擺在張校長桌上的手機。
張校長伸出一只手指示意等等,然后走遠幾步接聽電話。掛完電話后,她若有所思的走過來,“白老師,這個比賽,要不然你也來參加一下,怎么樣?”
白芷下意識擺擺手:“我......這類比賽,小時候參加太多了,所以......”
“誒~”張老師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搖了搖,“榮譽不嫌多嘛?!?p> “這個——”白芷有點為難。
一陣清脆的鈴聲再度響起,“我先接個電話?!睆埿iL伸出手往下壓了壓,另一只手按了接聽鍵。
“那我先出去了,證明的事麻煩了?!卑总普f著轉(zhuǎn)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順手輕輕把門帶上,這時,一陣焦慮的聲音傳過來:“什么?!銀行貸款又被拒了?這可怎么好?哎呀,不是我說你,干嘛攤子鋪的那么大?”
白芷不由一陣唏噓,最近的經(jīng)濟形勢,確實也有些蕭條了。她快走幾步來到辦公室,打算收拾東西早點回家。
推開辦公室的門,只見有個修長的身影,斜倚在靠在窗邊拿著一本書,靜靜地看。
簡單地白底印花窗簾,一陣一陣的隨風(fēng)輕輕飄起,把房間里地板上從窗外撒下來的陽光弄得忽明忽暗,在窗紗的掩映下,窗邊的人的那張精致的臉也若影若現(xiàn)。
此時孩子們和老師們都走得差不多,整個學(xué)校四周都難得挺安靜。只有偶爾有似乎是車輛的,或者是雞鳴的聲音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這些個陌生的聲音、陌生的景致、還有陌生的環(huán)境,在之前的生命體驗里還算稀少——
但是就在那么一瞬間,有一種在光陰深處、歲月靜好的感覺,強烈的擊中了她,她仿佛聽到了某種特別堅固的堡壘一樣的東西,輕輕搖晃,同時裂開一絲絲縫隙的那種微妙的松弛感,和奇異的又是混亂、又是安心的復(fù)雜體驗。
對方似乎覺察到有人來了,抬起頭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在陽光下閃著光。
“嘿,大明星。”白芷嫣然,她一眼認(rèn)出來這個人是蕭歌,只是不明白為何最近老是在這個學(xué)??吹剿?p> 她裊裊婷婷走過門邊的走廊,嘚嘚嘚的走過去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桌上的書籍,“之前沒認(rèn)出來,實在抱歉?!?p> “哪有,別別別。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普通人而已?!睂Ψ捷p微的搖搖頭,清爽的短發(fā)和白凈光滑的肌膚在陽光下似乎閃著光。
白芷從中學(xué)起就不怎么關(guān)注演藝明星,這個和大多數(shù)的同學(xué)倒是不大相同。青春躁動的年歲,那些酷愛打扮的同學(xué)們,在自己的文具筆盒或者書里,貼滿了各種偶像的貼畫。
不知道為什么,白芷總覺得這些都大同小異,連帶著那些模仿明星打扮的男同學(xué),一旦把頭發(fā)染成各種顏色、帶著各式blingbling的飾品,然后不斷被老師叫到教室走廊里罰站,她就從心底對他們敬而遠之。
但是這個人似乎和印象中的那些貼紙上的圖像不太相同,精致固然是精致的,但是打扮卻并不夸張,干干凈凈,卻是杳然出塵。
“你在看《小徑分叉的花園》?”蕭歌揮揮手里的書。
白芷看了看自己的桌面,果然夾在一大摞作業(yè)紙之間的這本書不見了,原來在他手上,像是一種隱藏心底的秘密突然被發(fā)現(xiàn)的那種恐慌,她連忙跑過去就要奪。
“我走進來就看到它掉到地上,就撿起來看了?!睕]想到這個男孩子竟然仗著自己身高的優(yōu)勢,手一揚,把書舉到她夠不著的地方。
頓時有一種藏在內(nèi)心黑色角落里的一只玩偶,突然被人看到并拿出來擺在太陽下曬的那種難堪,她有點郁悶的跺了跺腳,垂下眼扭過頭去。
“這本書挺好看的。我很喜歡?!背錆M磁性的聲音傳過來。
就在那一瞬間,好似心中有什么東西突然落下,白芷竟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輕松。就好像自己之前一直活在虛無的云端,而這一刻,就像下落的時候突然被接住了一樣。
她還是有點不太置信地想試探一下:“真的嗎?可是人家都說,像我這樣看這種書......”她突然覺得有些表述困難,她突然想起來多年前那份有著《君主論》書名的書單被掉到地上后,所引發(fā)的一系列風(fēng)波。
那種自己的每一項喜好、每一個輕微的特質(zhì)都被無限放大,就像是被寫上大字報進行口誅筆伐一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就像是溺水了一般,而且像是被泡在污水里。
她曾經(jīng)拼命的要求自己呈現(xiàn)出完美的樣子,可是卻被人從云層直接推入地心,被大肆“起底”、被所謂的“扒皮”,被強行安上了各種她不曾做過的事情,并被烙印上她并不曾有過的品質(zhì),而這些“素材”幾乎都來自身邊的親近的人,或者這些“莫須有”影響了身邊親近的人。
“我從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人家’都說什么,一點也不重要,也從來不會影響我的判斷。”蕭歌說。
“一切生長之物。只在剎那間能夠完美;世界舞臺上一無所有,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牽引?!?p> 不知怎么的,這句詩突然在白芷腦海里浮現(xiàn)、在耳邊盤旋,她感到自己好似突然一腳踏入凡塵,腳跟觸到真實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