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澤想了想,又問道:“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你需要先休息會嗎?”
趙奚搖頭:“不必?!?p> 他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做夢,以及會夢到什么。
若是按照時間線來推理,再入夢時,趙珣要走了。
失去親人的那種痛楚與空茫,他著實不愿再體會一次。
索性便不睡。
他問:“你呢?以法則和靈氣所構(gòu)建的靈體可需要就寢?”
魏澤抬手撥弄了一下燈盞,拉長了尾音散慢道:“也不需要?!痹捖?,眼底又帶了些笑意:“今兒我是真趕巧了,那何不秉燭夜談?”
“談什么?”
“隨便聊,有趣的無趣的皆可,只要是想說的都可以說。只要是想問的,都可以問?!?p> 趙奚歪了下腦袋,隨即用手撐住下巴,略微來了點興趣,應(yīng)允:“行?!?p> 此時的魏澤只是魏澤,趙奚只是趙奚。
無論是出于對自身實力的信任,還是對對方的了解。竟是真秉除了世俗的客套與寒暄,以平等的態(tài)度對談了。
或許世上真有這樣一種人,多年來費盡心機百般算計,只為掙來不費心機無需算計的片刻。
“……”
“當(dāng)?shù)弁跏鞘裁锤杏X?”
“熬出頭來的感覺吧,不必仰仗他人鼻息了。命在自己手上就可以依靠自己活著,也不用低著頭恭謹(jǐn)對人,從某種方面而言,還挺自由的?!?p> 趙奚挑眉:“自由嗎?掌握了帝權(quán)便要履行相應(yīng)的義務(wù),一邊防著家國動亂民不聊生,另一邊還要時時刻刻擔(dān)心著江山易主??峙赂鞘`。”
“所以我說只是從某方面而言啊。哪里能找到絕對的自由呢?能夠掌握自己的生死才是最大的自由。我以低一層次上的自由來換取最高的自由,應(yīng)該足夠合算。再者……”
魏澤偏頭認(rèn)真看著阿奚道:“你看,我現(xiàn)在站在這里??v使過程坎坷,卻也實現(xiàn)了目的。哪怕只有幾日時間,哪怕只是一抹虛影,但只要活著,就會有無限可能?!?p> 愿望暫時實現(xiàn)不了,可以忍耐可以蟄伏,可以為此走許多彎路趟無數(shù)荊棘。
萬一有天,真的實現(xiàn)了呢?
我們每個人都是萬中之一,不一定沒可能啊。
可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暖黃色的燈光映出兩道剪影。屋內(nèi)的火靈石鑲了很多,溫度宛如初春也不為過。
阿奚流云紋飾的白衫輕薄。魏澤玄色大氅,但覺不出冷熱。
兩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好像不在一個世界。可偏偏在一個世界,偏偏接納、理解著彼此。
過了許久,趙奚道:“你這樣說也對?!?p> 一輩子終究要他自己來過,世人說千句萬句反對,也抵不過他一句值得。
“你呢,這幾日在山上住著,遠(yuǎn)離天子,又是什么感覺?”
“清凈了好多,也看開了好多。雖說誹謗怨恨妒忌我的人仍在繼續(xù),但是……”阿奚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繼續(xù)道:“支持我認(rèn)同我信賴我的也仍有其人。孰輕孰重,應(yīng)該在哪方面花費心思,想必也不用我多說罷?!?p> 誹謗怨恨妒忌不會使他感到痛苦。
而支持認(rèn)同信賴會讓他感到驕傲。
所以,自然會覺得好受。
魏澤問:“若有一天,無人支持你認(rèn)同你信賴你了呢?”
“……會有這種可能嗎?”
“人是會變的,也是會死的?!?p> 趙奚怔了許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房梁。
魏澤便也安靜的等著他。
“我幼時好像被逼著做過這樣的決定。那時,我的選擇是——”
阿奚笑了,瞳仁如墨染般深重,平靜道:“曾喜愛親近我的人改變觀念了也沒關(guān)系。只要我喜愛的人還長存于世,我便會盡量護(hù)著他們,也盡量活著。而若是他們死于非命,我會先替他們報仇?!?p> 他十六歲那年,玄機閣終于占卜出了阻截追殺他致使沈家十人喪命的組織。
次日夜,他抱著劍坐在湖邊吹了半個時辰的風(fēng),之后甩了跟著他的幾個暗衛(wèi),獨自趕到那組織的山門前,扣門,拔劍。
自朝陽從山間升起,到夕陽從山尖路下,玄機閣眾人到場時,只愣愣看著他們的小公子坐在山崖邊云海上,漫不經(jīng)心的拭劍,聽見聲響后朝他們望了過來,雙眸血紅衣衫慘白,道:“噓?!?p> 于是天地一片寂靜,竟是無人敢出聲問詢。
他踉蹌起身,拄著劍慢吞吞下山。
自此,天下第一莊憑空消失。
趙奚不聲不響的外出游歷。路上碰見刻意來偶遇的葉辭,索性就結(jié)伴而行了。
沈家也開始雞飛狗跳的尋他們離家出走的小公子。
直到趙奚十七歲,為守云淮城干下了三萬敵軍,導(dǎo)致身受重傷經(jīng)脈寸斷,給沈家捉著救回來,才又回了家。
趙奚道:“若是現(xiàn)在,我大抵也會是這般選擇?!?p> 魏澤:“所以,你這一生都是為別人而活的嗎?”
“我當(dāng)然是為自己活著的。因為我有自己的情緒和判斷,所以我依照自己的情緒和判斷去選擇對旁人的態(tài)度和行為。又如何能算是失去自我呢?分明是尊重自我的?!壁w奚說著,打了個哈欠,眼尾有些泛紅,他聲音低啞道:
“如果這么說不好理解的話,那換個說法,我現(xiàn)在吃什么、穿什么,抑或是什么時候就寢,都是依照自己的意愿決定的。怎算這一生都是為別人而活?”
魏澤注視著他倦怠的神情,隔了一會兒提議道:“要不你先休息下?”
“我不困?!?p> 魏澤:“……”
不是,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魏澤沉吟兩秒:“你是怕自己睡著之后我跑了嗎?那咱們一起睡?或者你把我綁起來?”
趙奚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便聽旁邊這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繼續(xù)道:“也是,尋常繩索捆不住我。那你先把我綁起來,然后再拉著我睡,或許更保險些?”
趙奚安靜了片刻,歪過頭去認(rèn)真看著魏澤問:“你真這么想的?”
“那從前在魏營的時候,你休息時既沒綁著我,也沒拉著我,真是……”他頓了一下,難以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過了一會兒才道:“真是網(wǎng)開一面了?真是勝券在握?真是讓我榮幸之至?”
“……”
魏澤解釋:“當(dāng)初根本就沒考慮到這茬,再者你那時傷勢很重,根本經(jīng)不起這樣一番折騰。而且我的目的是要給你們結(jié)盟,而不是打仗?!?p> “是傷勢挺重的?!壁w奚彎了一下眼睛:“但是后來也沒那么疼,我裝的?!?p> 適當(dāng)?shù)氖救?,可降低敵人的警惕獲得稍微大一些的自由,有利于辦事。
魏澤蹙眉:“可你一直沒怎么說過你疼,甚至不怎么說話。”
“說出來反倒過猶不及,欲言又止達(dá)到的效果就足夠了?!?p> 魏澤愣了下,道:“傷勢是不會騙人的。你不可能不疼?!?p> “受傷受的多了就疼習(xí)慣了,自然不覺得有什么?!?p> “為什么跟我說這些?!?p> “我曾算計過你,要跟你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