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府邸正門外,陳平便看見周勃背負雙手,焦躁的在院內(nèi)來回走;見陳平邁過門檻,更是一拂袖,轉(zhuǎn)身身,向府內(nèi)疾行而去。
陳平只好無奈的苦笑著,跟上周勃的腳步,向前堂走去。
剛走進門,就見周勃毫無儀態(tài)的盤腿坐在西席首位,左手、右肘分別撐上膝蓋,右手揉捏著臉頰處的髯須,滿目焦慮。
淡笑著搖了搖頭,陳平負手走向首位,語帶調(diào)侃道:“太尉今日竟未攜酒登門,莫不是怕了老夫?”
周勃卻是嗤然冷笑一聲,目光輕蔑的看向陳平,譏諷道:“丞相國之柱石,君之臂膀;某粗鄙,怎敢與丞相同飲?”
前日常朝,陳平著實傷透了周勃的心···
算上北闕外那次,這已經(jīng)是周勃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時間里,第二次在朝中眾臣眾目睽睽之下顏面掃地了!
陳平卻是淡笑著低下頭,從懷中取出那支竹筒,遞到了身邊的奴仆手中,示意給周勃送去。
待等奴仆將木筒恭敬的放上周勃面前的案幾,陳平又輕揮了揮手,示意堂內(nèi)下人皆退下。
見陳平這般慎重,周勃才勉強按捺住將木筒砸在地上的沖動,取出筒內(nèi)布錦,低頭查看起來。
不過片刻,周勃便煩躁的抬起頭:“不就是匈奴白羊部異動的軍報?某早知矣!”
“云中守亦言:此或為牧民遷徙,尚不能確認?!?p> 說著,周勃的面色重新沉了下來:“丞相何以顧左右而言他?”
陳平卻依舊不焦不惱,慢悠悠起身,來到周勃身邊,又從懷中取出另一塊布錦,遞到周勃手中:“絳候再看看這封戰(zhàn)報?!?p> 莫非邊墻果真有警?
懷著這樣的想法,周勃再看向第二封戰(zhàn)報,但再怎么看,上面所書也與第一封相差無幾。
疑惑的抬起頭,就見陳平已坐回上首的座位上,低頭吹著碗內(nèi)茶湯,淡然道:“此戰(zhàn)報,乃陛下交于老夫手中···”
抿一口茶,陳平抬起頭,見周勃還是一副困惑的模樣,只好再度起身,走到堂外環(huán)顧一周,確定周遭無人之后,回身走到周勃面前。
見周勃依舊呆萌的看著自己,只好無奈的嘆口氣,在周勃身側(cè)跪坐下來,上身微微前傾道:“老夫得此戰(zhàn)報,乃云中守呈于丞相府;絳候之所得,則為云中尉上報太尉府?!?p> 言罷,陳平深深凝望著周勃的眼眸:“絳候試想:此戰(zhàn)報,陛下從何得之?”
微微愣了愣,想通陳平言底之意,周勃猛然瞪大眼睛:“丞相是說···”
沒等周勃說完,陳平便以眼神制止周勃繼續(xù)說下去,挑眉道:“若非如此,老夫又何必委身那小兒之下?”
周勃恍然大悟,頓時羞愧著站起身,深一作揖:“臣①失禮,望君莫怪···”
陳平微一點頭,坦然受之:“絳候言重了?!?p> 二人剛跪坐下來,周勃便又疑惑道:“丞相所言雖有理,然呂···老嫗掌權(quán)幾逾十年之久,又怎會有邊軍···?”
只見陳平滿臉慎重道:“絳候當知,吾等之所為,幾與疾行于崖沿無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說著,陳平亦是站起身,對周勃鄭重一拜:“老夫不得不慎而重之,萬望絳候莫要介懷。”
周勃趕忙起身,局促的扶起陳平:“丞相萬莫如此,險累諸同僚,是某之罪也···”
一番客套后,二人分別落座,周勃面上不愉早已不見,卻又略有些不忿道:“便是如此,也不當縱那小兒猖狂至此?。俊?p> 陳平卻是陰惻惻一笑,滿臉輕松:“前日常朝之上,小兒已是作繭自縛,絳候只等坐觀其樂便是。”
見陳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周勃也只好暫且安下心來:“辛勞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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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內(nèi),劉弘對陳平的陰謀還一無所知。
此時的他,正愛不釋手的擦拭著王忠從少府取回來的‘高祖斬白蛇劍’!
原本樸實無華的青銅劍刃之上,已被工匠連夜鍍上了一層精鐵,隱隱散發(fā)著危險的光芒;劍柄處更是夸張,各種金玉珠石不要錢似的鑲滿其上,就連劍鞘外,也是嵌上了一排飽滿豐潤的珍珠。
把玩一番,將劍綁上腰間之后,劉弘滿意的打量著銅鏡中的自己,嘴中不忘問著身邊的王忠:“少府如今是何人掌事?”
只見王忠微一糾結(jié),小心開口道:“老奴昨日往少府時,無人迎老奴入內(nèi);還是老奴托一舊識,將高祖皇帝劍帶入少府···”
劉弘聞言一愣,半轉(zhuǎn)過身,就見王忠將頭深深底下,下巴都快將胸口戳破了···
“呵,果然?!?p> 光從王忠這幅諱莫如深的模樣,劉弘就已經(jīng)能大致猜到少府如今的情況了。
少府,又被稱之為內(nèi)庫,其主要職責,便是在皇帝需要任何一件東西時,閉著眼拿出個百八十萬件,扔到皇帝面前。
當然,這么一個集庫存、生產(chǎn)、供應(yīng)為一體的龐大部門,不可能只對口服務(wù)于皇帝一人。
當某物價格過低時,少府會出于節(jié)約成本的目的,大量買入,囤積庫房以備不時之需;在年景不豐、物資緊張的時節(jié),少府則會在保證不影響宮廷需求的前提下,適量的將庫存中某一物資撒入市場,以此謀利。
雖然有點類似于商人‘低價買入,高價賣出’的手段,但由于交易規(guī)模與吞吐量足夠龐大,無意間也能形成對市場的初步調(diào)控,使物價波動處于一個相對合理得范圍,讓百姓的生活不因市場波動而受到過大的打擊。
漢初,天下百姓向國家繳納的糧稅為十五稅一,也就是每戶人家,將當年收獲的糧食上繳將近百分之七。
但要上繳國家的除了糧稅、徭役,以及十七歲以上男子每三年取其中一年、每戶每三年出一人的兵役外,百姓還要上繳人頭稅:口賦——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錢。
糧稅,作為國家主要收入來源,會被全數(shù)收入丞相所掌管的國庫之中,用于國家的一應(yīng)支出,包括官吏俸祿、設(shè)施建造、道路維修、軍隊糧餉等花銷。
口賦,則是上繳少府,成為皇帝的私人小金庫,用于宮廷支出、皇帝賞賜、犒賞軍隊等用途。
從王忠的反饋來看,劉弘地小金庫此時不止處于‘無人監(jiān)管’的放飛狀態(tài),對于主人劉弘地存在也并沒有什么認知。
甚至于,若劉弘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測,此時的少府,只怕已是被各路牛鬼蛇神爭相啃食,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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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周勃在陳平面前自稱‘臣’沒有問題,是有例可循的——在歷史上,陳平周勃坐視呂后亂來,遍封諸呂為王,甚至在一旁搖旗吶喊時,王陵便指責周他倆怎么這么沒骨氣?周勃的回答原文是: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劉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這里的臣便是周勃的自稱,可以理解為‘我’;君則是指王陵,可以理解為‘你’。
由此可以看出,在地位與自己相近,又比自己略高的人面前,地位略低一丟丟的人也是可以自稱臣,以此表示對對方的尊敬的。周勃身為太尉,其官職、年歲都比身為丞相的陳平略低,文中又是在道歉,敬稱陳平一聲‘君’,自稱一聲‘臣’,都是無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