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劉弘原本就只有三種選擇。
一,對田蘭含糊其辭,敷衍一句‘朕派人再去去查’,然后裝作對糧價毫不知情的模樣,轉(zhuǎn)身回宮。
二,不管田家死沒死人,百姓挨沒挨餓,上了宮墻便振臂高呼,呼吁百姓殺上城墻,殺死陳平,然后隨劉弘一起肅清長安!
很明顯,劉弘選了第三種選項。
因為,不管如前者那般和稀泥,還是如后者那般鋼烈不屈,其利弊都相當明顯。
——和稀泥,劉弘自是可以繼續(xù)安穩(wěn)的做傀儡,等待那支集劉弘所有希望于一身的軍隊到來;但無論是出于本心,還是出于政治,出于理性的考慮,這都是一個極不明智的選項。
作為皇帝,尤其是從后世穿越過來的皇帝,劉弘必然不會允許華夏貴胄忍饑受餓,甚至成為無情君王手里的一次性槍桿。
即便完全不考慮個人情感,劉弘也不可能放過這么一個收買民心,建立威望的機會!
——呼吁百姓追隨自己兵變,劉弘確實有不小的機會獲勝:打下武庫,以武庫的武器裝備百姓,然后一舉掃清所有敵對勢力。
但一旦失敗,歷史就將被矯正,幾十年后,太史公的史記里依舊會出現(xiàn)那一句:上非劉氏之,不當立,諸侯大臣乃立代王。
且無論成敗,戰(zhàn)斗過程都必將慘烈無比;被武裝起來的百姓將饑腸轆轆的對上北軍,與關(guān)中子弟兵,親朋鄉(xiāng)鄰,乃至于自家后輩子弟戈矛相向。
北軍和長安百姓之間的感情,會向仇人的方向急速發(fā)展,禍亂過后,關(guān)中亦將生靈涂炭。
更要緊的是,如此巨大的政治事件,將對漢家政權(quán)的形象造成極大破壞!
——皇帝率領(lǐng)都城百姓,與拱衛(wèi)都城的禁軍廝殺,最終清洗朝堂or被朝堂清洗···
漢官威權(quán),將在不遠的將來形同虛設,中央對地方的管理難度將劇增,中央集權(quán)更是無從說起。
所以,劉弘不能像后世的小說里一樣,虎軀一震,王霸之氣一散,就帶著老百姓waaaaaa殺向自己的禁軍。
誠然,今日之事,幾乎必定會刺激陳、周二人為首的誅呂功臣集團,使他們鋌而走險,不惜斗膽弒君!
但權(quán)衡再三之后,劉弘還是決定:無論如何,將矛盾摁在臺面下。
——要知道在長安百姓,乃至于朝堂相當一部分底層小蝦米認知中,過去幾個月,長安就發(fā)生了三件大事:呂太后駕崩,呂氏謀逆被諸侯大臣平亂,汝陰侯弒君被殺!
除此之外,對劉弘如今的境遇、漢家朝堂的局勢,百姓幾乎一無所知。
劉弘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的陳平,是百姓眼中的老丞相。
劉弘深深忌憚,時刻提防著的齊王劉襄,是不遠萬里殺入長安,扶保劉氏江山的忠臣。
曾在未央宮正殿喊出那句‘上非惠帝子’的周勃,更是平定呂氏叛亂的英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劉弘突然喊一句‘丞相、太尉皆亂臣賊子!’就必然會讓百姓陷入疑惑——丞相和太尉可是開國老臣?。≡趺纯赡苁莵y臣賊子?
哦···陛下這是卸磨殺驢,薄待老臣啊~
從此以后,從未央宮發(fā)出的政令,就將變成百姓飯后的笑談——嘿!瞧瞧!那刻薄寡嫩的稚童又頒亂命了!
關(guān)東諸侯王見此狀況,再聚在一塊兒喝頓馬尿,也不難生出這樣的心思:這丫都能做皇帝?
我上我也行??!
真到那個地步,那劉弘最好的結(jié)果,也就是在未央宮里捏幾十年泥巴,然后從奉常領(lǐng)走一個‘漢孝荒皇帝’的蓋棺定論。
而劉弘無論是最初率北軍入宮,還是后來在朝堂上跟陳平爭權(quán)奪利,亦或是今天這般大秀演技,都不忘給出一個合理得借口,讓事情在表面上看起來屬于‘合理’范疇;陳、周二人亦是完全配合劉弘演出,即便在事實上形成對劉弘地軟禁后,也不忘扯個‘宮中有刺客,陛下陷入危險’的遮羞布···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出于同一個目的——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為了中央的威嚴,為了政權(quán)的穩(wěn)定,無論長安亂成什么樣,都必須保證表面上,長安風平浪靜。
——封建時代,最重要的從來不是發(fā)展,而是愚民!
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這也是劉弘和諸呂功臣集團之間少有的默契,以及唯一的共同訴求。
政治就是這樣,哪怕私底下打出了狗腦子,上了談判桌,雙方也得和顏悅色,以最文明的話語問候?qū)Ψ郊胰恕?p> 而武力,則是在談崩之后,某一方掀桌子時動用的決策,屬于最后一種選項:談不攏,那就打!
武力,或者說戰(zhàn)爭,其本質(zhì)就是政治的延伸,某件事但凡有一絲在政治范疇解決的可能性,雙方都不會擅用武力。
劉弘寫下那封衣帶詔,也從未想過召一支軍隊到長安,殺陳平周勃全家——真打起來,兩邊死的可都是漢室的部隊!
劉弘的主要目的,是以此為依仗,為自己增加政治籌碼,獲得政治利益。
至于人身安全,則是次要考慮了。
如果陳平知道衣帶詔之事,想必也不會動派兵鎮(zhèn)壓的心思,而是想方設法,給劉弘招來的軍隊編織罪名。
思慮著抬起頭,仔細端詳著堂內(nèi)供奉的衣冠,劉弘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也不知道這一切,我是對是錯···”
今日,劉弘幾乎將整個長安的百姓都拉入了自己的陣營,這對誅呂功臣集團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劉弘一日而得長安民心,陳平等人的籌碼盡皆失去意義,雙方繼續(xù)淡定的坐上談判桌,進行政治交涉的可能性幾乎不復存在。
若劉弘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測,周勃甚至很可能已經(jīng)在北營外召集士卒訓話,給劉弘頭上扣屎盆子,試圖說服北軍殺入未央宮了。
這,也是劉弘躲到高廟里的原因——除了在大型的國家祭祀活動外,任何人不得擅入高廟,違者以謀逆論!
只要陳平、周勃不是想要篡漢自立,那就不可能闖入高廟。
起碼暫時來說,劉弘是安全的。
但陳平周勃不能進高廟,不代表劉弘可以在高廟賴一輩子——作為以軍功而得封為開國徹候,南征北戰(zhàn)幾十年的周勃,對這種情況絕對很熟悉。
敵人被包圍,卻無法攻打?
簡單,斷糧斷水,不日便降!
劉弘估計,明天開始,周勃應該就會派兵圍住高廟,‘保護’劉弘以及高廟的安全。
現(xiàn)在,劉弘只能盼著那支軍隊,在自己餓死渴死之前,趕到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