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家宴(二)
兩位親家聊得正是熱絡(luò)之際,子圭、子錫已經(jīng)迎了何家兩位朝這邊院子走進來。聽到來人的聲音,老太太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去迎,兩邊見了面自是逢迎客套一番,說罷也請進房中去。
何夫人進屋還不及落座,就咋咋呼呼開始大聲呼和著安排善云,讓小四兒等人去把孫兒找來跟前。她嗓門本來就大,也不知道有所收斂,喊道:“你們快去把孫兒帶來,來給長輩們請安!這規(guī)矩啊,就得從小教好了才行。”
章老太太頗看不慣何家這粗糙武夫的做派,點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后自坐在一旁也不搭話,專心的品起了手中茶。
何夫人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炫耀的機會,一屁股坐到了章老太太身旁去,擠眉弄眼的搭訕起來:“章夫人,您可是不見老呢!許久未見,還那么精神,呵呵呵……”
章老太太敷衍般笑了一下,回答說:“您說笑罷了。”
“哪里是說笑呢!大實話,您呀,是好福氣!這福氣我就沒有了,你看這幾個孫兒成天的跟前纏著鬧著,真真是在催人老呢!”何夫人這話顯然就是沖著秀竹和章老太太去的,字字扎心。
可章老太太卻是心寬之人,只淡然回答了一句:“人,有福氣是好的,既然福氣好,可不得時時珍惜著嘛!”,從話中可以聽出,她并不想與何夫人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說到這里,文老太太為免尷尬,故意把話題叉開,說到:“何老爺,您難得一見,今日來得正好。年下,這煙溪書院的王先生說起,書院的房屋老舊漏雨需要花點銀錢修繕一下,便問我,能否聯(lián)絡(luò)上幾家人各自出點錢出點力,幫襯幫襯。這樣的事,我們文家自不必說,借今天您來的機會,想問問何老爺您的示下,何家若方便,是否與我們一道為書院盡點心力?”
何老爺一向粗枝大葉慣了,也懶得客套,直接答道:“也不是多大個事兒!雖然平日里我與那些個窮酸儒生沒什么來往,可我何氏子弟也是要讀書的嘛!這樣吧,你文家捐多少,我足添上一倍,可夠了?”
章老太太聽著何松這一番話,眉頭都皺得擠成了一團,暗自心想,當真是個武夫,言談舉止粗鄙不堪!也罷,今日做客敷衍過就是,只是,憑這樣的人也配作文家的親家?!
文老太太對此卻豪不在意,臉上仍然堆著笑,答道:“那我先替王先生謝過您了!”
“好說,好說。”何老爺大大咧咧的說:“莫說這幾個銀錢,若是自家人,更大的好處也不是給不了!”,這些話說得含含糊糊,聽的人也不明白,何老爺說這話,指的是子圭當官那事兒,還是舜豐過繼的事兒。
當然,文老太太也不打算聽懂。
此時,小四兒牽著小少爺舜豐的手進來了,舜豐先是很懂事的給在座長輩們一一行禮問好。
禮畢之后,何夫人笑著招招手,把舜豐喚到了跟前來,小聲問道:“豐兒,看你一來就瘋跑得不見人影,我且問你,祖母家這邊你可喜歡來?”
“嗯!豐兒十分喜歡。”舜豐奶聲奶氣的回答道。
“那豐兒倒說說看,喜歡這里的什么?”,何夫人學(xué)著小孩子說話的語氣問道。
“喜歡這里房子大,雕花的窗戶好漂亮!還喜歡祖母!祖母很疼豐兒,還喜歡……還喜歡姐姐……還有‘嘀嘀’貓兒、還有狗兒”,小孩子總是天真的。
何夫人聽到這打斷了舜豐的話,接著問:“豐兒,那要是像這樣接你到這邊住下,你可愿意?”
“好呀!好呀!豐兒愿意……這邊有小貓小狗、還有好吃的糖果,哈哈……”,小孩子自然聽不懂大人說的話背后是什么含義,只單純的想著那些簡單的快樂。
何夫人意味深長的笑著,視線在眾人中掃了一圈,然后停留在文老太太身上。
此時,文孺人在院中向屋前走近了一步,正想要說點什么,文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沒容他開口,就又說話了。
她也不接何夫人的話,卻轉(zhuǎn)向何松,問道:“聽子圭說起,何老爺與都督大人是同校好友?”
何老爺身體向后一仰,倚在太師椅上,滿臉紅光的笑著,口中卻故作謙虛,說道:“慚愧慚愧!書沒讀好,朋友倒是還認識了些?!?p> 文老太太直截了當?shù)膯柫艘痪洌骸安恢庸缰\省參議員這個事兒,親家怎么看?若有機會,還請您在都督面前替子圭說上句話,想來這個事情就穩(wěn)妥了?!?p> 秀竹想到子圭說過這個事兒想先放一放,婆婆又當面提起,不知該如何才好,便看向立在一旁的子圭。
子圭一眼便看明白了秀竹的意思,只輕輕的搖了搖頭,讓秀竹安心。
文老太太這邊的心思卻是,既然何家要用子圭這個事情來要挾,今日又似乎是故意帶著舜豐,有備而來。不如,趁現(xiàn)在人不算多,試探一下對方的想法,好做應(yīng)對。因此,直接就把話點到了題上,欲看何松作何回答。
何老爺也不忙回答,只把舜豐拉到懷中,摸摸他的頭。說道:“親家你看,子錫的兒子都這么大了,我們也都老了。在三個孫兒中,除了舜裕,我最愛豐兒,只要我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得給他。”。何老爺說這話的意思,其實是聽了何夫人的挑撥,生氣文家沒把舜豐看在眼里,想要給豐兒出口氣。聽在文老太太耳中,卻又加深了何家借此拿捏子圭的猜忌。
何老爺還準備著要說點什么,小廝又跑了進來,回老太太說:“老太太、先生、太太,顧家的人來了!”
“嗯!知道了。請到前廳去坐,這就來?!弊庸绶愿赖?。
何老爺想說的話被生生憋回肚子里去,自然有些不快,便抱怨了幾句:“這顧家,就是賣布料那家?哼……”
“人家女兒肚子里有人,老爺您可不敢這么說?!保畏蛉顺脵C又火上澆油的來了這么一句。
此時,婉貞立在院外,已經(jīng)恨得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
她覺得自己被當眾剝光衣服一樣的受到了羞辱,這院子里的所謂世家名門,就如此瞧不上顧家是經(jīng)商的!
自己雖然只是商人之女,好歹腹中還有文家的骨肉,也許這就是文家的嫡子啊!
秀竹家世顯赫,母親、嫂子來,老太太攜眾人迎出門外,也就罷了!善云的祖上不過是被免的小官,父親說白了就是個土匪一樣的梟雄,也差人去迎到了院中。
唯獨自己家的!差下人帶去前廳喝茶……
最傷心的是,老太太原來如此嫌棄顧家的出身低賤,還上趕著與秀竹母親商議,要將自己未來的孩子養(yǎng)在別人名下!原來,自己平日里的委曲求全,換來的是這般的輕賤……
婉貞身上止不住的顫抖……
想到這些,猶如跌進了一個黑洞之中,無所倚靠的漂浮在冰冷的空氣中。
這里沒有她說話的份兒,甚至連去子圭面前撒嬌的勇氣都不再有,自己只是為了家族利益嫁進來的一枚棋子罷了,為了自己的家族長久興旺下去,這些,除了忍,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她在心中暗暗定下了主意,不惜一切代價,孩子,她都要留在身邊!
孩子不能交給任何人!
房中的人陸續(xù)走了出來,向前廳走去,婉貞側(cè)身躲進了轉(zhuǎn)角外的柱子后面,看著這些人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