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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空

云山空

柏稿 著

  • 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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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8-10上架
  • 4731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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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云山空 柏稿 4731 2020-08-09 11:57:43

  胡惟庸,定遠(yuǎn)人,拜右丞相。帝以惟庸為才,寵任之。其定遠(yuǎn)舊宅井中,忽生石筍,出水?dāng)?shù)尺,諛者爭引符瑞。十二年九月,占城來貢,惟庸不以聞。帝大怒,乃誅惟庸,肅清逆黨,詞所連及坐誅者三萬余人。

  ——《明史·胡惟庸傳》

  崔嵬的云山在湘地原野上涂下巨大黑影,令啼猿飛鳥愁望卻步。是以百年只鋪成一條直伸山巔的狹長石梯容人登足。石梯高峨,那點(diǎn)登山黑影卻是兔起鶻落,伺其頓足之刻細(xì)望,竟是一位破笠銀發(fā)的六旬老者。

  山巔一陣雄渾嘯聲,林鳥四飛。老者暗忖:陸鏢頭也出山了。待大步流星地躍至山腰,又漏出嘶嘶聲響,老者壓低帽檐:玄心和尚竟也赴會?半柱香間,老者已面不改色地踏上最后一節(jié)梯,原來山巔是一片開闊石地,熙熙攘攘聚集了四五百人,將正中木質(zhì)擂臺圍得水泄不通。略掃一眼,竟都是江湖上名聲遠(yuǎn)揚(yáng)的各派豪杰。

  臺上酣戰(zhàn)已久,玄心和尚竹竿般瘦高,猩紅袈裟如旗飛舞,獵獵作響,招數(shù)狠辣;老鏢頭陸禹一副虬髯,出手沉穩(wěn)。眾人屏氣凝神,只見陸禹施展長拳,雙管齊下;玄心左右騰挪,躲閃不及,突然足尖一點(diǎn),一粒石子飛擊陸禹心口。陸禹出拳正急,哪能抽身?幾位圍觀的練家子已盯出端倪,卻作壁上觀。老者不動聲色,暗自摸出一株雜草,指尖一彈,草石相撞,悄然落地。

  玄心后撤幾步,長笑道:“陸鏢頭原來自帶人馬,貧僧倒愿意親近親近!”陸禹茫然皺眉,老者站出一步:“我與高僧可是舊相識了!”玄心驟然變色,正是老者插足,三月前的劫金案才未得手,冷笑一聲,突然揮掌劈來。這一變故引起圍眾驚噓。老者抄手一抓,玄心手腕已如鑄鐵山之中,非但紋絲不動,而且疼痛難當(dāng),失聲叫道:“施主手下留情!”眾人一陣哂笑。老者揮手一揚(yáng),玄心跌坐在地。

  這時人群中爆出一聲嘲笑:“好功夫!好功夫!”眾人回頭尋覓,只見一個黑胖的中年漢子擠身出來:“師兄,找你找得好生辛苦!”老者面色一凜:“果然是你!”黑胖漢子不語,緩緩掏出一本藍(lán)皮經(jīng)書,上面赫然寫著《杜工部集》。漢子悠然翻閱,笑問:“師兄可認(rèn)識這個?”老者猛吸一口冷氣,聲音微顫:“你終究下手了……”又咬牙道:“師父可留下什么話?”眾人聽得云里霧里,皆瞠目圍觀。

  漢子勃然一笑:“好!今日幸會江湖豪杰,又無官府爪牙,便給諸位道道事情始末?!北娙四c(diǎn)頭。漢子便開口講道:“諸位皆知,我大明開國時,有位宰相胡惟庸?!贝藭r正值永樂三年,重聞那樁舊案,眾人猶心頭一緊。漢子又道:“當(dāng)初,朝中有人在朱元璋面前檢舉胡惟庸,告他私藏元宮財寶。幾月后,又有人告他意欲謀反。嘿嘿,這人言可畏,老朱本來就是貧苦出身,這血汗打下的江山更視作命根子,心中已暗生提防。到后來,也是胡惟庸不知收斂,將占城國的貢品中飽私囊。老朱大怒,下令誅殺胡惟庸全部黨羽,不管是官僚貴族,還是認(rèn)識他的流氓乞丐,通通殺個干干凈凈。那時,京城暗傳著一句歌謠:胡相胡相命太苦,不知伴君如伴虎。”眾人聽他將開國皇帝稱作“老朱”,不由感其出言不遜,又聽漢子續(xù)道:“俗話說百密必有一疏,老朱管得再嚴(yán),殺得再多,還是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胡惟庸的表弟丁鬩。那時,他任AH巡撫,風(fēng)聲剛從應(yīng)天府傳出,便立刻掛印逃亡。多虧他福大命大,身后只有一支人馬追殺,馬不停蹄地跑了兩天兩夜,黃昏時分,丁鬩竟趕到了胡惟庸的老家青田村。此時那支人馬正在幾里外往這里飛奔,于是丁鬩牽馬敲開一戶人家的木門,那戶人家正是我家?!?p>  漢子指指老者:“當(dāng)時,耿谷的爹和我爹正把酒暢談,耿谷和我則在后院玩耍。聽得敲門聲響,我爹開門,見是一條大漢乞食。也是我爹古道熱腸,當(dāng)下邀入招待。正敬酒時,丁鬩推手道:‘爪牙又來了’耿谷的爹伏窗張望,回頭道并無兵丁。丁鬩搖頭道:‘實(shí)不相瞞,在下乃朝廷要犯。二位招待之恩,嘿嘿,若能茍活,定當(dāng)涌泉相報。還望二位莫將行蹤泄給爪牙,在下先行告退!’說罷,拱了拱拳,便要起身。耿谷的爹和我爹相視一眼,道:‘我兄弟二人雖大字不識,卻也知義氣二字。壯士亡命天涯,我們豈能視而不見?我們村中有一口枯井深得很,壯士不如藏身井下,待爪牙追來,我們且搪塞過去!’丁鬩沉吟半晌,道:‘那便多謝二位了’言畢,我爹拉著纜繩將他送至井下,又安頓好耿谷與我。半頓飯后,村頭傳來陣陣馬蹄聲響,丁鬩果然好耳力!風(fēng)扯得紙窗呼呼大叫,二人心里也通通亂跳。一隊官兵馳入村中,為首的瘦削大漢四下眺望,馬鞭啪的地上一抽,裹起一圈塵土,喝令:搜!只聽余人齊喝得令。緊接便聽得丁零當(dāng)啷的碎物聲,婦女的驚叫聲,孩童的慌哭聲。咣一聲,我家木門被踹開,門栓迸飛。士兵問:可有人來過?我爹看看他手里握著的尖刀,心中一顫,卻挺直腰板:沒有!士兵一聽,剁開木柜,劈開床板,弄得亂七八糟,這才回復(fù)那個瘦削大漢:這屋也沒有!瘦削大漢呸了一聲:還能飛了不成?眼角掃及枯井,問:這口井可查了?士兵一拍腦袋,喊來幫手,將他放了下去,半晌不見出來。我爹口干舌燥,渾身發(fā)抖。瘦削大漢不耐煩:什么也靠不住!一會兒,纜繩徐徐向上滾動,卻只有那個士兵,報道:長官,井下也沒有!我爹長出一口氣,欣喜萬分,同時滿腹狐疑:丁鬩去哪兒了?”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老者卻黯然神傷,只聽漢子頓了一頓:“瘦削大漢遲疑不決,便翻身上馬道:繼續(xù)追!士兵們面面相覷,悻悻而歸。我爹待他們縱馬離去,奔到井口高呼:壯士!壯士!卻只有環(huán)繞的回聲。我爹叫出耿谷,一起摸入井底,借著余暉四下察看,周圍只有工整的井壁和雜亂的石頭。耿谷搬開一塊石頭,跳了起來:伯父!有暗門!只見一塊刻著‘胡’字的青磚赫然而現(xiàn)。耿谷伸掌按去,咯噔一串聲響,面前井壁徐徐向左推開。原來枯井暗藏玄機(jī)——一間石屋映入眼簾!探頭望去,伸手不見五指。耿谷叫道:壯士在嗎?石屋中搶出一個黑影,正是丁鬩!幾人回屋,丁鬩謝道:在下發(fā)現(xiàn)機(jī)關(guān),躲入石屋。若無諸位搭救,只怕脫身不得?。∫股珴u黑,屋外卻火光四起,只聽一陣吶喊:欽犯丁鬩快快就擒,不然放火燒屋了!喊聲越來越高。丁鬩按住眾人,拔劍推門,獨(dú)自出去,又關(guān)緊木門,高喊道:丁鬩在此!屋外二三十人高舉火把肅穆而立,為首竟還是那個瘦削大漢!大漢見狀長笑:早料你躲在這里,幸好我徒步回來,不然放走了朝廷欽犯!話音未落,拔刀砍來。丁鬩閃身一避,刀劍相抵,頃刻之間拆了十幾招。士兵們沒有號令,不敢貿(mào)然出手。我爹握緊鋤頭,若聽見閃失,便要挺身而出。大漢刀刃一橫,直削丁鬩脖頸。丁鬩就地一滾,劍光閃處,劍鋒已從大漢腿前插出,大漢立時倒在一旁。士兵們潰不成軍,一哄而散。丁鬩疾步快劍,一炷香功夫,門前橫尸遍地。我們一擁而上,把尸體拖到后院掩埋,清洗血跡?!?p>  漢子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又講道:“此后我爹懇求丁鬩收我與耿谷為徒,他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見他殺人如麻,低聲道:吳黍。他又扭頭問耿谷,卻突然睜大眼睛,拿起耿谷的手,竟腫起一寸高的大包!丁鬩端詳自己的手,不料是同樣情形。他思忖片刻,摸出一瓶藥,涂在耿谷和他手上,不久便完好如初。丁鬩道:我們兩人摸過的枯井機(jī)關(guān),恰巧抹著表兄配制的毒物,幸而我?guī)е馑?。他突然一拍大腿:我們還沒瞧瞧石屋里有什么!當(dāng)下端著蠟燭,重進(jìn)石屋,屋中端放著一只鎖著八卦盤的鐵箱,丁鬩左扭右轉(zhuǎn)啟開箱子,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本《杜工部集》,扉頁簽著胡惟庸的名字。丁鬩觸景生情,放聲大哭。事后我們?yōu)槎惚苜\人,舉家搬出村莊,一心一意跟隨丁鬩學(xué)武。卻發(fā)現(xiàn)他每日盯著《杜工部集》喃喃自語:寶藏在哪兒?難道在云山?各位——”吳黍講到這兒,精神煥發(fā)地環(huán)視眾人:“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幾月前,我逼問丁鬩說出寶藏具體位置,這老家伙翻來覆去只說不知道。我便要來這本《杜工部集》自己琢磨,哪里會要他老命?實(shí)不相瞞,這筆寶藏數(shù)目之大,我實(shí)在私吞不下,是以借擂臺比武之名,召來諸位英雄豪杰,同時引出我這位深知內(nèi)情的師兄,說出寶藏位置,咱們共享榮華富貴!”人群開始喧嘩騷動。

  這時,老鏢師陸禹挺身而出:“各位好漢,吳黍的話絕不能信!”眾人齊刷刷望向他,陸禹續(xù)道:“幾月前,我押鏢途經(jīng)定遠(yuǎn),恰見一個黑胖漢子朝一位老者屢出殺招。那漢子正是吳黍。他的流星錘將老人砸得腦漿迸裂,搜出書后,便揚(yáng)長而去。丁師父早已命喪黃泉了!”耿谷恍然失色,雙目出神。吳黍抽出腰間流星錘,掃向陸禹。陸禹挪身不及,突然一個黑影閃至身前,一腳踹開吳黍。定睛一看,那黑影竟是玄心!

  玄心似乎魂不守舍,嘶吼道:“罷了!罷了!”頓了半晌,又道:“不瞞諸位,我便是當(dāng)年的瘦削大漢!”一語驚人,吳黍與耿谷當(dāng)時年少,形貌已記不清楚,此時細(xì)看,愈發(fā)覺得玄心與瘦削大漢神似。玄心講道:“三十年前,胡丞相秘密將我——御前侍衛(wèi)召入府邸,問:你想不想升官發(fā)財?我垂涎三尺:想!小的做夢都想!胡丞相哈哈大笑:我死期將至,只有一件心事未了。我心想: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也有難成之事?胡丞相道:我要你把那個覬覦我財寶的人,作了!我問:誰?胡丞相道:我的表弟丁鬩!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我驚得手中茶杯碎在地上,連忙不住叩頭。胡丞相將金杯遞給我:做成此事,茶杯算什么?于是我一路窮追不舍,可惜功敗垂成。幸虧傷勢不致死,趁機(jī)從后爬出,奪路而逃。手足之間,大動干戈,同根相煎,奈何奈何!于是我靜心皈佛,再不管人間禍?zhǔn)??!?p>  眾人一片靜穆。吳黍喊道:“都聽見了吧!胡惟庸有一大筆財寶!”忽然面向耿谷,流星錘砰地砸出石坑:“你說出來,咱們相安無事;非要嘴硬,就這個下場!”耿谷面無懼色:“你弒師罪同殺父,先不說我不知道寶藏位置,就是知道,也決計不會告訴你!”吳黍一聲怒叫,將《杜工部集》握在左手,右手流星錘舞得呼呼生風(fēng),挺直擊向耿谷。耿谷矮身一躲,誰知流星錘就勢一落,加之耿谷心情悲痛,行動遲緩,通的一聲砸在背心,頓時喉嚨發(fā)甜,噴出數(shù)口鮮血,正濺在《杜工部集》上。

  吳黍躍開幾步,急忙用衣袖擦拭。不料為時已晚,經(jīng)書濕得徹徹底底。吳黍如同走火入魔,雙手顫抖著翻閱詩集,卻不禁大笑:“構(gòu)廈豈云缺,云字;凌晨過驪山,山字;群冰從西下,西字!”說到這兒,他狡黠地望了望眾人。原來詩集浸濕,字盡模糊,只剩幾字浮面而出。吳黍心花怒放,當(dāng)即想要溜走,轉(zhuǎn)身之間,一只大手搭在肩頭,酸痛萬分。正欲破口大罵,卻見是一位濃眉大眼的壯漢。吳黍不由在其炯炯目光下倒退幾步。壯漢道:“你殺了我父親,又想逃走?”吳黍大驚:“你父親……你是丁鬩的兒子?”壯漢朗聲道:“在下丁秉志,父親名諱是丁鬩?!眳鞘蜃齑桨l(fā)抖:“我如何不知丁……師父曾有子嗣?”丁秉志長嘆一口氣道:“幾十年前,父親位居巡撫,表叔卻官至宰相。不知何時,父親得知表叔有一筆難以計數(shù)的財寶,于是開始打起如意算盤,而表叔則處處提防。那一年,是父親告發(fā)表叔意欲謀反?;实坌乓詾檎妫髞聿艣Q定誅殺表叔。不料表叔逝前仍要與父親魚死網(wǎng)破。我勸父親不要執(zhí)迷不悟,父親卻早已身陷其中。是以我離家遠(yuǎn)走,漂泊江湖。唉,我名為秉志,可這貪得無厭卻讓我如何秉承?”

  在丁秉志言談之間,吳黍已得知財寶位置:北轅就涇渭,北字;蹴踏崖谷滑,崖字。組合一念“云山西北崖”。吳黍趁機(jī)脫身而逃,直奔西北崖。眾人看得分明,一窩蜂追趕吳黍奔涌而去。滾滾人潮之中有老鏢師陸禹,玄心和尚,與名滿江湖的綠林英雄、各派掌門。頃刻之間,擂臺邊只剩下丁秉志與耿谷。

  丁秉志問:“老人家為何不去尋寶?”耿谷吐出一個字:“空。”丁秉志撫掌長歌:“空?。】瞻。 眱扇碎_懷大笑。

  吳黍攜著浩浩蕩蕩的尋寶大軍一路狂奔,到了西北崖,唯見綠草遍地。吳黍突然靈機(jī)一動,揚(yáng)聲道:“大伙快動手挖!”眾人驚醒,各自掏出長槍、短劍、寬刀、窄斧埋頭挖掘。不一會,人叢忽叫:“找到啦!”隨即是狂笑之聲。“我也找到啦!”“哈哈!找到啦!”

  地面掘出一個大坑,埋藏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財寶——翡翠、瑪瑙、玉石、元寶、首飾、金銀……眾人袖里兜著,嘴里含著,手里抓著……突然,咔崩一聲,石層因坑深而斷裂,胡惟庸為表弟預(yù)備的結(jié)局意外賜予了群雄,接著是一陣直沖云霄的不散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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