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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畫中人

遺忘

被遺忘的畫中人 張待親 2810 2020-08-08 22:03:26

  窗外的天逐漸亮了起來,畫家忽然想起今天還沒有吃藥。伴著黎明的陽光一路來到客廳,茶幾上的籃筐內(nèi)裝著各類名字晦澀難懂的藥物,畫家站在原地發(fā)愣,竟不知道該吃哪一種。就那樣站了許久,最后索性倒出所有藥物,伴著冰涼的水把每一種藥都吃了一遍。

  為了吃完那些藥,畫家喝了三杯水。

  畫家癱坐在沙發(fā)上,企圖等待藥物生效后能夠回憶起一切,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再次昏睡了過去。大約是人上了年紀(jì),時常會莫名其妙便睡著了的。

  再次醒來時似乎也并未過去多久,畫家卻覺得仿佛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jì)那樣漫長的時間。腦海中的某些事情被再度想起,再次望向墻壁上的畫作時又有了完全不同的心態(tài)。仿佛是失而復(fù)得的喜極而泣,又仿佛是大難不死的劫后余生。畫家緩緩起身走近畫中的女人,抬起蒼老卻依舊充滿藝術(shù)感的雙手輕輕撫摸著女人的臉龐,不自覺的呢喃著。

  “莫琳,我又差一點把你弄丟了,不過好在這次也找回來了...”

  畫家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整理自己洶涌的情緒,直到覺得餓得胃部有些灼燒感了才不舍地將視線從畫中人身上離開。再也不想遺忘了,畫家這樣感嘆著。

  畫家難得將窗戶打開,借通風(fēng)之名貪婪地望著窗外的景色。如果莫琳還在身邊,二人會不會也像街邊那對頭發(fā)花白也依舊要挽著手在路上散步的夫妻,畫家會不會也能有機會畫些更美麗的景色,而不是以思念做牢籠,囚禁住自己的藝術(shù)語言。

  畫家就這樣一邊看著窗外,一邊繼續(xù)坐在畫板前,但卻有整整一周都沒有任何靈感。對著胡亂涂畫的畫布,畫家有些心煩意亂?;蛟S是夏天的正午太過燥熱,忽然襲來的口干舌燥逼的畫家不得不起身走向冰箱企圖尋找冰水。但卻在起身后瞬間被地面的顏料罐絆倒,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再醒過來時,已經(jīng)不知經(jīng)過了多久。

  畫家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摔倒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來的。只知道永遠(yuǎn)不會有任何人來叫醒自己,不會有任何一個聲音關(guān)切地詢問一句“還好嗎?”,這樣說并不是沒來由的自暴自棄,而是畫家唯一清楚的是不知過了多少天,他依舊保持著摔倒時的姿勢趴在地面,衣服上的顏料已經(jīng)風(fēng)干到輕輕一碰就會掉落的程度。

  身體已經(jīng)虛弱到難以順利站起,但胃內(nèi)的空虛和喉嚨仿佛要裂開的干渴還是讓畫家掙扎著起了身。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徑直打進(jìn)屋內(nèi),照在畫家?guī)滋烨拔赐瓿傻漠嬜魃?。畫家已?jīng)全然忘記了自己想通過表達(dá)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接下去要如何再添幾筆,索性直接取下畫布,丟棄一旁。

  畫家拿出了冰箱內(nèi)不知存了多久的面包果腹,又喝下了滿滿一杯涼水,被食物填滿后本該產(chǎn)生的實感卻遲遲未到,反而從心底傳來一陣能夠?qū)⑷送诳盏目仗摗_@種空虛的感覺沒來由的熟悉,仿佛是什么東西被強行從中抽離,離開得悄然無息,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任由著這份空虛與孤獨占據(jù)著那副與空殼別無兩樣的軀體,畫家這才第一次認(rèn)真地審視著自己屋內(nèi)的陳設(shè)。

  畫筆、畫板、畫作。

  地面十分雜亂,顏料染花了原本干凈的純色地毯,喝干的空酒瓶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圓形瓶口似在無聲求救。唯一能夠稱得上藝術(shù)品的似乎也只有不知何時被鄭重掛在墻上的一幅幅畫作。畫中的女人畫家并不認(rèn)識,卻能分辨得出所有的畫作都是在描繪同一個人。她年輕、端莊、溫柔,她的笑容仿佛那束能夠融化冰河的第一縷春光,熾熱地印刻在畫家的心頭。

  畫家不知道自己從前竟有這樣的習(xí)慣,一直畫著同一位美麗的女人,也不知她究竟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活中,還是僅存于對于縹緲愛情的想象中。又或者,這些不過是他年輕時因為迷戀畫中女人的形象而買來的一幅幅作品而已?

  畫家望向掛在墻上的畫作有些失神,不知為何自己對那畫中的女人甚感親切,仿佛從前與她有過一段痛苦到深剜骨髓卻又至死不渝的愛戀。末了畫家又有些自嘲,自己這副與流浪漢別無兩樣的糟糕樣貌任是誰家的妙齡女子都不會心動吧。

  畫家就這樣一直對著墻壁上的畫呆坐著,直到月光再次漏進(jìn)屋內(nèi)。月亮似乎為畫中的女人染上了一層霜,讓她的美貌更多了一份疏離。畫家想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動人,動人到畫家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已經(jīng)愛上了她。但究竟愛的是那一幅幅畫還是畫中的人,畫家無從回答。

  唯一能代替畫家做出答案的,或許就是一夜的無眠。

  畫家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有了想同畫中女人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畫家甚至已經(jīng)在腦海中勾勒出了婚禮現(xiàn)場的陳設(shè),白色的餐桌與蒼翠的草地,那女人身著婚紗,挽著畫家的手臂。戒指并沒有多么奢華,但卻以精巧的設(shè)計訴說著滿溢的愛情。

  若是旁人來看,定會覺得畫家此刻的神情比任何時刻都要幸福。那種沉浸于幻想中難以自持的模樣,也很久沒在畫家的臉上浮現(xiàn)過了。

  畫家對畫中女人的迷戀并未隨著時間變淡,反而從中萌生出一種近乎于依賴的情愫。只有在望向她的時候,畫家才會感受到自己真正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存在的,會被她的微妙神情引得遐想無數(shù),也會因為她無法走出畫作而遺憾落寞。畫家甚至開始精心梳理自己稀疏的白發(fā),刮掉了蓬亂的胡須,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從前都是怎樣生活的,如何能在面對著這樣美麗的女人時還能做到蓬頭后面不修邊幅。

  畫家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全然愛上了畫中的女人。

  盡管不知道她究竟是誰,盡管她永遠(yuǎn)不會聽到這份迷戀,畫家也依然不會覺得太過失落。在畫家心中她便是阿芙洛狄忒,是優(yōu)雅與迷人的集合體,是任何言語與行為都無法代替的最高象征的愛情。這樣毫無回音的愛情畫家卻樂在其中,因為未曾真正的擁有過她,所以也更無需擔(dān)心失去,只是視為愛情的具現(xiàn)化,對畫家來說便是最好的選擇。

  畫家已經(jīng)很多天都沒再作畫了,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呆呆的望著墻面的畫作,想象著自己與她的愛情故事。畫家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作家,每天都在腦海中執(zhí)筆書寫著虛無的愛情故事。

  畫家難得看向自己空蕩蕩的畫板,忽然有了一個讓他自己興奮異常的想法。為什么不畫一張與她在一起的畫作呢?

  畫家對這個想法十分滿意,那種無法言說的心跳加速讓他立刻從躺椅上起身,仿佛一個即將去迎接自己新娘的年輕男人一般雙目有神。但雙腿襲來的無力和麻木又時刻提醒著他不過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罷了。

  整頓好地面散落的畫筆和顏料,畫家決定將二人在草坪婚禮上相擁的畫面細(xì)細(xì)描繪出來。

  畫家畫了整整兩個月。

  他沒再出過門,僅靠冰箱內(nèi)的存糧和水龍頭中接出的水來度日。當(dāng)他終于完成了那幅畫作時,臉上是幾十年來都未出現(xiàn)過的幸福微笑。他看向那幅畫,畫中的他依舊是個畫家,坐在被一幅幅畫作圍繞的畫室之中,面對著墻壁上那個穿著優(yōu)雅得體神情卻風(fēng)情萬種的畫中女人,在自己的畫板上描繪出了一幅二人遲暮之年站在草地中央甜蜜相擁的畫面。他畫筆下的女人不再是墻面上那副年輕迷人的模樣,而是被歲月染上了滿頭白發(fā),卻依然優(yōu)雅與天真并存,穿著白色的魚尾禮服,輕撫畫家的肩膀,在他的懷中垂眸輕聲呢喃著,訴說著只屬于二人的永恒夢境。

  “To my lover.”

  這是畫家的最后一筆。

  ......

  “知道卡爾嗎?”

  “那個年輕時候很有名的畫家?他好像在妻子死了之后就再也沒畫出什么值錢的畫了吧?!?p>  “他最后一幅畫最近被高價拍賣了?!?p>  “是嗎,那他應(yīng)該很高興吧?!?p>  “.......”

  “怎么了?”

  “他死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伏在那幅畫的旁邊,臉上都是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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