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公子?!睙艄獠耪慈旧霞玖逯讣?,就倏爾撤走。
青榕與洛少衍皆是武林同輩中的佼佼者,二人身姿挺拔,灑然而立,風華過人。
季璃清展了三分笑,疑道:“竟是青兄與少衍一同前來,莫非有急事?”
青榕負手,露出幾分慚色?!吧钜惯稊_,慕公子見諒,確有一事尋慕公子相幫。”
“愿盡綿薄之力?!奔玖逶俅瓮崎T,還沒用力,門就開了。
“屋外天寒,進來說吧?!?p> 欣長的人影戛然籠罩下來,鼻尖竄過一股青竹的淺香。季璃清似瞪似驚地瞅著他,又是一身白色的寢衣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衣!季璃清站在臺階下,生生矮了蕭宸一個頭,蕭宸好整以暇地低下頭,一雙上挑的長眸光華流轉(zhuǎn),似笑非笑。
“竟是我忘了,今夜本是邀容公子前來小酌一番,既然容公子乏了要回屋歇息,那便明日再同飲吧?!奔玖褰o了這曖昧的場景一個合理的解釋,再往旁邊一讓,給蕭宸讓出一條離開的路來。
“喔?!笔掑氛A苏Q?,故意顯出幾分乖巧聽話來。季璃清方松了口氣,才聞得蕭宸繼續(xù)道:“今日見你吃的少,我想去小廚房下碗面,你……”他意味深長看了季璃清一眼?!澳阆让Α!?p> 越描越黑,越描越黑!十足十像是季璃清欺負了他還翻臉不認人的模樣??!
季璃清暗暗咬了咬腮幫子,顯出幾分疼來才收回忿忿之情,將二人迎進屋。
青榕秉持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君子品質(zhì),正襟危坐地直奔主題,沒有說什么多有打擾明日再來這樣讓季璃清為難的話,故而季璃清覺得青榕的涵養(yǎng)真是不錯的。
聽罷,季璃清若有所思。“青兄所說的黑痕,摸起來可有異樣?”
“很軟很滑?!?p> “有什么味道嗎?”
“像水?!?p> 季璃清不由高看了青榕一眼。很多人覺得水無色無味,可萬物皆有其屬性,不同屬性造就了其獨特的味道,所以水有味。比如冬天的水,冷、寒,這就是它的味道;比如夏天的水清;山陰下的水涼。
“我有個大致的猜測?!奔玖逵泄亲永锏陌翚馀c絕對的自信,故而她的語氣并無絲毫謙虛的意思?!笆嵌鹃T軟骨蟲的體液。軟骨蟲碩大,周身遍布體液利于行,凡它的體液觸碰到的地方,都會變軟發(fā)黑,體液干了之后又會恢復原狀。它的體液沒有怪味,所以青兄說是水的味道亦不為過。這也正好可以解釋為什么木架會突然坍塌了?!?p> “原來如此,來找慕公子果然沒錯。”
“恰好有所涉獵罷了。”
說完此事,青榕帶了一個消息給季璃清?!澳焦油形覍ふ业奈逦端幉模腥兑呀?jīng)尋到,正在送來洛劍山莊的途中。至于另外兩味藥材,暫無消息,還請慕公子多候一些時日?!?p> “天大的好消息。多謝青兄?!?p> 季璃清送二人離開回來,蕭宸剛好煮了兩碗面回來。季璃清不太愛吃面,蕭宸既然從綠薏和暢姨處打聽了她的喜好,必然知曉,可他還是煮了面,季璃清看著面前的面,暗道也許真的很好吃吧。
蕭宸可沒有管夜間飲食以清淡為主那一套,他控制的是量。這與季璃清不謀而合。
面只有一小捧,堆在碗中央,湯汁濃郁,用的骨頭湯,里面細細放了剁碎的時蔬與香菇,醬汁燜出來的大塊肉堆累在碗里,香氣撲鼻。再沒有此這更符合季璃清心意的面了。
“你做的?。俊?p> 蕭宸仿著季璃清語氣。“不信???”
季璃清笑而不答,拿筷吃面。
“季璃清,你又會看天氣又會醫(yī)馬的,你師父是誰?”
“……唔,天賦異稟?!?p> 蕭宸用眼斜她。
好吧,吃人的嘴短,季璃清也不想他以后總是惦念著自家?guī)煾浮?p> “我不知道?!边@是實話,不過這話聽起來與敷衍無甚差別,季璃清只好多補充了幾句?!拔矣泻芏鄮煾?,不過他們都隱瞞了自個的身份,況且我是待罪之身,該有的全都沒有,他們只要不說我也沒法知曉??刺鞖饴锊贿^是興趣,學醫(yī)嘛不過是自保,反正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多學一點總沒壞事。你只當我這一身完整的血肉之軀全是我一身的本事就是了。”
沒人會拿刀子剖別人的傷痛之處,季璃清既然說到這個份上,蕭宸自然被她堵住了嘴。
一碗面吃光,蕭宸用紅泥火爐溫起了季璃清的竹葉青。
椅子上鋪了絨毯,季璃清懶懶往后一靠,有些不想動。蕭宸出去了一趟,回來手里拿了個雕花手爐,又扯了薄毯一并遞給她。
季璃清畏寒,他都知道。
手爐小巧玲瓏,捂在手心十分受用。季璃清偏了偏頭,一雙慵懶的眼眸迷朦柔軟,漸漸生出幾分浮動的水光來。這么著,瞧蕭宸就好像隔著層縹緲的輕煙如霧里看花。
蕭宸的手,修長白皙似玉琢,扣在白瓷酒壺上,生出幾許溫潤。執(zhí)壺沏酒行云流水,衣玦流動寫意風流。
風姿如玉,清俊無倫。
好皮相就是好,怎么看都賞心悅目。
季璃清眼底的迷朦好似幻覺,在蕭宸遞酒杯過來時只剩下一片慵懶。
酒杯溫熱。
“永安該下雪了?!?p> 大雪紛飛,日復一日的覆在昭玉殿的清冷上。
那時候季璃清也會溫一壺酒,喝完了就去睡覺。雪是寂靜的,任外面火樹銀花的燦爛與悲歡離合的喧囂都得順從它的寂靜。
世界是靜的,昭玉殿就不孤獨了。
蕭宸舉杯,嗓音低低劃過,醇得仿似清酒,落到耳畔,又似天邊拂過的一縷柔風。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雪落孤夜,寒風不盡。
他是在邀昭玉殿里的季璃清。
眼波轉(zhuǎn)過笑意,季璃清舉杯。
“當啷——”
酒杯相碰,清脆悅耳,有聲回響。隔著遙遠的過去縱貫縹緲的未來,就在酒杯相碰的瞬間,似歷盡了滄海桑田,一瞬間陷身而入,一瞬間抽身而出。
熱過的酒又是一番風味,季璃清一飲而盡。
通體舒暢,酒暖四肢百骸。
……
“少衍,在想什么?”
洛少衍在扶風院出奇的沉默,一路回來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什么都有,亂七八糟,又像是放空了一路。
“嗯?怎么了嗎?”青榕停下,目光帶著寬和的探尋。
在這樣的目光下洛少衍才后知后覺到自己緊繃的心弦,他漸漸厘清繁雜的思緒,出聲詢問:“大師兄,容公子是誰?是很特別的人嗎?為什么其他貴客都不可以住扶風院,只有容公子可以?”
“是很特別的大人物吧,具體我也不知曉,扶風院是師父專門留給容公子的院子。師父不說,你也莫要多猜,這不是我們該知曉的?!?p> “嗯……”
青榕多了解洛少衍,一聽就知他還有些心不在焉,心想他年紀小,經(jīng)歷的事不多,有些想不通今夜的事也屬正常,就再道:“今夜的事你只當沒見過沒聽過,不要多想?!鼻嚅胚@話非是欲蓋彌彰,而是季璃清一派神色磊落,若再要綺想,便是自個的心思不正了。
“我曉得的,大師兄?!?p> 只是他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雖不再多想,心里卻空蕩蕩的。
這些心思是說不清楚說不出來的,慕公子是男子,容公子亦是男子,二人舉止親近本無可厚非,可他總覺得二人的親近中透露出一股不尋常。具體是什么他亦不清楚,他自己本就亂做一團,自己與自己鬧著別扭,自己給自己找原因為什么會對慕公子的感覺不同。
他覺得是因為慕公子是救命恩人的緣故,可他又有那么些潛藏的意識會與這想法作對,使這個理由根本無法全然的說服自己。
可他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不去相信最有可能的答案?為什么理智無法勸服自己?
長廊曲折,二人離開之后,一道融于黑夜的人影,亦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