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這次回家可真是熱鬧了,尤其是在得知他失去記憶之后,從前認識他的人幾乎都來看望他了。這其中最熱切的當屬太師府和駙馬府,自然,他們也不會放過讓楊臻記起他們的機會。只是后來諸人都應了楊恕的交代,便放棄了幫楊臻恢復記憶的事。
此次送楊臻回來的是蓋闊和連舟渡,除了楊臻,他們還帶來了秋清明的信。楊恕把信讀完后,一垂手放到了跟前的炭盆中。
因著信文最后那句“閱則閱矣,丙丁付之”。
秋清明把楊臻失憶的事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楊恕,也講明了他對楊臻未來的打算,順便還提到了林年愛也對楊臻有想法的事。這些事楊恕在看過信之后也就記在了心里,唯獨一件事令他心中許久不能平。
林年愛覺得楊臻背后的圖騰若是就這么坦白的留著,日后必會生出禍端,所以便自作主張地用藥石之力把圖騰壓蓋了下去,只不過這并非一勞永逸之法,只能維持一年半載,所以還需楊臻隔段時間就得回藥師谷一趟。
這事能夠如此得以解決,對楊恕來說也是一種解脫。楊臻是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圖騰之事的,之所以能夠如此,全是楊恕九年來一次不落地親自幫他洗漱換衣的結(jié)果。楊臻有個小書童平日里陪著他起居讀書,但因著楊恕的吩咐,小書童也只管伺候楊臻替換外衣罷了,中衣之事從來都是楊恕親力親為的。
楊恕此前一直擔心楊臻知道了之后該如何解釋,畢竟如今楊臻還小,他這么像喂奶一樣地照顧他也算正常,若是日后楊臻長大了,他哪里還能如此呢?
楊臻回來后的第四日,京城便下雪了。
時近臘月,天冷了不少。
今日難得清閑,方廷和總算是能清清靜靜地來看看自己的倒霉學生了。
楊恕在堂中與方廷和品茶,順便還時刻聽著院里楊臻的動靜。晌前下了今歲的初雪,而且這初雪即是大雪,正好方便了柴賡領(lǐng)著楊臻堆雪人。
“你可是想好了?”方廷和刮著茶氣說,“當真要讓他入江湖?”
楊恕有許多話都不能向方廷和解釋,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了,那便如此吧?!狈酵⒑鸵膊欢嘧穯?。
“先生不怪我擅自主張嗎?”楊恕如釋重負得有些突然。
“他本來就是你的兒子,如何打算將來,你自然是做得了主的?!狈酵⒑托α诵笥謹苛诵┥裆昂螞r,在朝為官確實未必是件好事,臻臻的才氣不輸于江函,心性更是高于江函,朝堂于他而言終究會淪為是非之地。”
提起這個悲命的學生,方廷和總是難以釋懷,而對于這個可惜的師兄,楊恕也難以啟齒多論什么。
堂中氣氛漸漸冷下來之際,楊臻頂著一腦袋的碎雪跑了進來。
他和柴賡在院中追著趕著鬧了許久,柴賡團了一個大雪球直接扣到了他的腦袋上。楊臻夠不著柴賡的頭,所以就趕緊掐拿著自己東西跑進了屋。
方廷和臉上重新掛上了笑,他伸出雙臂接住朝他跑過來的楊臻,抬手給他拂去了頭頂上的殘雪,捂了捂他凍得有些蠟紅的小臉問:“怎么搞成這樣了?”
跟進來的柴賡一聽這問話就老老實實的不敢動彈了,不過楊臻卻也沒想告狀,只把背在身后的那根墨青色的笛子舉到了方廷和面前。
“先生,你會吹笛子嗎?”
方廷和接過楊臻的笛子,觸手之時便有些驚訝,冰涼入骨的溫度,顯然不是什么植株木材該有的溫度,還有這分量,更不是一根空心的木頭應有的。
“會啊,這是哪里來的?”
“師父給我的,可他沒教我怎么吹。”楊臻靠在方廷和的腿上說,“我問了一圈,爹爹不會,哥哥不會,小叔叔也不會,先生您教我好不好?”
“好啊,只要咱們臻臻想學。”方廷和攬著楊臻,手把手地帶著他把手指按在音孔上。
楊恕看了看柴賡,柴賡立馬會意,把炭盆推得離楊臻近了些。
次年杏月時節(jié),京中來了幾位從柴賡老家趕來的親眷,正是住在了平右將軍府中。而因著這幾個月來,方廷和常小住于將軍府,所以即將參加科考的聞南曜也一直隨著先生住在了將軍府中。
將軍府的書藏遠不如太師府,好在此二處相隔不過兩條街,所以來往傳書也方便利索。
楊臻自從回到京城后,多半是柴賡和聞南曜陪著,與這兩人自然更親近些。
今日正好潘嶠也來找楊臻玩,他們兩個小孩此時都守在聞南曜邊上。聞南曜正在看的是一部在潘嶠眼中恍若鬼畫符一般的集注。潘嶠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他納悶的是小他兩歲的楊臻竟然能陪著聞南曜看這種艱澀的老東西。
“你說怪不怪啊,你能把我們?nèi)耍趺淳筒荒茼槺惆涯憧吹臅鴮W的字兒給忘了呢?”從前潘嶠就覺得在學問上他和楊臻差太多,若是楊臻能把從前學的東西都忘了,他就不算落于人后的懶散人了。
楊臻還沒說什么,聞南曜先不樂意道:“這還能順便?”
“怎么就不能順便了?”潘嶠覺得無甚所謂。
“你是已經(jīng)懶怠到指望別人變傻來襯托你了嗎?”楊臻把眼睛從書頁上挪開問他。
“楊臻你這就是明顯地學壞了呀!”潘嶠坐不住了,“從前你說話可不是這樣的!”
楊臻朝他哼了一聲說:“反正我都不記得了。”
潘嶠啞口。
聞南曜捻起一頁書角問:“看完了么?”
楊臻點了點頭,聞南曜便將書翻到了下一頁。
柴賡領(lǐng)了個梳著垂鬟髻、別著根小金釵的小姑娘朝這邊走了過來。一直無所事事的潘嶠先一步發(fā)現(xiàn)了他們倆,隔著老遠就朝他們招手吆喝。
柴賡拉著小姑娘站到他們?nèi)嗣媲爸畷r,聞南曜只是抬臉朝柴賡點了下頭便繼續(xù)啃書,倒是楊臻少見多怪地眨著大眼睛看著柴賡旁邊的姑娘問:“小叔叔,這是你女兒嗎?”
京城中跟他能玩到一塊去的孩子都是男娃,雖說從前的事都他不記得了,但他的潛意識中還是覺得自己沒見過小姑娘,所以看到眼前這個有些養(yǎng)眼的女娃娃后,他便來了興致。
柴賡想刮他的腦門說你什么時候見我成親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小子啥都忘了,便把有些羞澀的柴心柔領(lǐng)到跟前說:“這是我叔父家的小妹,心柔,這兩日剛跟著家里人來看我的。”
“哦……”楊臻湊近了些朝她咧嘴笑了笑,“心柔姐姐好!”
他機靈得很,小叔叔的妹妹不一定非得叫小姨。
柴心柔大概也是鮮少出來見人,再加上面前這個精致的小男孩,明明是小娃娃一個,一雙桃花眼卻長得很有模樣,被這樣的眼睛笑看一下,她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潘嶠,駙馬家的,這是我哥聞南曜,太師家的?!睏钫閹退榻B。
柴賡看他說了一圈把自己給掉下來,又拍了拍柴心柔的肩膀,指著楊臻說:“他就是我老師家的大寶貝?!?p> 柴心柔紅著臉跟他們問好,潘嶠也是從來都不怕生,他覺得楊臻給他的介紹不夠豐滿,所以自己又天花亂墜地一頓補充。柴心柔聽得稀里糊涂間,偶然看見了一直在看書的聞南曜,只是無意間怯生生的一眼,柴心柔便有些愣了,等到聞南曜有所覺察后瞟過來之時,直接把她的耳根子給看紅了。
聞南曜沒多看什么,丟了一眼就繼續(xù)讀書了,至于誰在害羞、誰情竇初開了,他一點都沒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