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愛在靈隱寺中落腳之后便開始著手救治之事。
寺中第一個死于疫病的人早已被化了,他生前吃過何物、接觸過何人也只能靠寺中之人的回憶來得知,這事一時半會兒間怕是也難有什么突破般的進展,林年愛索性直接把精力全部放到了解疫之上。
“寺中之疾面稱瘟疫,實為霍亂,嘔吐者甚多,間有蚘出,下利時密時疏,且有身軀微熱手足厥冷之癥,面色泛青,脈象沉弦,我等用四逆加吳茱萸黃連湯治了些時日卻無甚所得,實在是為難吶!”
幾個老大夫與林年愛對面而坐,掉了大半天書袋之后便只等林年愛發(fā)話。
林年愛呼了口氣說:“我看過十幾人,其中還有幾人偶有驚厥、肚腹盈脹之狀,這些人都是病發(fā)重了的?!?p> “林先生所言甚是??!”一個老大夫附和道,“可這些癥狀又非霍亂之狀,我等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呀……”
“依我看,這其中怕是有毒氣,本是外入不潔之癥,有此表現(xiàn)應(yīng)該是被別有用心之人禍害了?!绷帜陳劭聪蚴卦谝慌缘膱A凈說。
圓凈與他對視,也凜了雙目。
“林先生的意思是說,有人故意投毒?”老大夫們紛紛瞠目。
“怕是了。”
“何人會如此喪性?連佛門之地都不放過!”一個老大夫怒道。
林年愛只是與圓凈交換眼色,卻也不說什么。他基本能猜出是什么人干的,也正是如此,他才在心中開罵了。他知道五毒宗的人稀奇古怪、不可理喻,但卻也沒想如今已成喪心病狂了。果然,隗去疾死了之后這些污穢家伙沒人管束就徹底癲狂了。
眼下五毒宗中尚在人世的響亮人物也就那么幾個,林年愛仔細琢磨琢磨就大概能鎖定目標(biāo)。廖公煥懶散成性且“胸?zé)o大志”,怕是懶得干這等事;竹葉青呢,她倒是兇殘得厲害,只不過她出手向來屬于片甲不留的類型,這種陰損的小玩意兒她自然也不屑于用;至于隗冶……
林年愛往門外望了望,場院中,楊臻正和悟貪領(lǐng)著幾個僧人在收拾剛送過來的藥材。
“林施主,老衲同你到外頭瞧瞧吧?!眻A凈起身道。
其余的幾位老大夫也連忙起身告了辭去各忙各的。
圓凈和林年愛站到階上,看著院中正忙著的楊臻,盤著念珠笑問:“那位小施主是林施主的小徒弟嗎?”
“算是吧……”林年愛的目光追著楊臻四處飄,“他是秋清明的徒弟。”
“哦?”圓凈佛陀般的面孔上滿是慈藹,“倒是,前些年老衲還見過林施主的那位女弟子呢?!?p> 林年愛的眉頭動了動,嘆氣笑道:“是嗎?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了。”
圓凈看了看他,合掌呼了句佛號不再多言。
楊臻往這邊望了望,旋即端著塊藥甸子跑過來問:“老……林先生,您剛才說要添什么來著?”
光天化日之下,“老驢頭”叫不得,叫不得。
林年愛隨手翻了翻藥甸子里的藥草后說:“再添一味半夏吧。”
楊臻應(yīng)了一聲“哦”,朝圓凈問了聲好之后扭頭小跑開了。
“這位小施主眸子甚是清明吶,老衲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這般模樣的眼睛了?!眻A凈和林年愛一起看著楊臻跑前跑后。
林年愛咬了咬牙,難掩眼饞道:“這小子確實聰明得厲害,我攢了半輩子的書他個把月就看完了,您說氣不氣!”
圓凈難得笑出了聲:“這證明小施主極具慧根,林施主與清明有這樣的小徒弟想必也是十分歡喜吧?”
“歡喜個屁!”林年愛張口就來,但回頭一想才想起來自己旁邊是個普度眾生的現(xiàn)世佛,又趕忙念了句還來不及掛上誠意的佛號,“秋老頭我不清楚,反正我是快被這小子氣死了?!?p> 圓凈搓著念珠問:“不知清明近來如何?”
對于早早就離了塵世的他來說,秋清明算是極少數(shù)的朋友了。
“有我在,他自然不用體會病痛之苦。”林年愛說,“說起秋老頭,我把他這個小徒弟捎來就是代他之托的,秋老頭希望大師能替他給他這小徒弟講講佛法?!?p> “若是小施主愿意,老衲自然愿意與他品論一番。”圓凈說。
自到靈隱寺之后,楊臻就一直和悟貪悟癡師兄弟二人來回忙活,另外一個悟嗔則在霍亂病群之中。
此次霍亂下的這座寺廟,不說是全軍覆沒也差不離了,除卻修為高深的幾位高僧,就只有悟貪等十幾人無事。眼下寺中病患們的一飲一食皆要由林年愛和楊臻過目查驗,也著實是辛苦。
“檀越是說形跡可疑之人?”悟貪照顧著面前的一排藥罐子問。
這幾日間每到夜里將歇之時,圓凈總會領(lǐng)著悟貪等人與楊臻一同講經(jīng),也就第二日的時候,圓凈就開始稱呼楊臻作“小檀越”了。
楊臻點頭:“我替林先生問的?!?p> 悟貪悟癡二人尋思了許久仍道:“其實方丈之前和讓我等在寺中到處問過,諸位師長兄弟都不曾提起見過什么奇怪的人。”
“那些病了師父們呢?”
“尚能交談的師兄弟們都問過了,最早病下的幾人如今還不能清醒,所以也無從得知?!蔽虬V說。
“最早得病的是誰?”
“如今尚在的就是悟嗔師兄了?!蔽虬V說。
悟嗔,楊臻天天都會到他的禪房看他。聽原本負責(zé)照顧悟嗔的大夫說,剛見他時他是悟字輩三兄弟里最精壯的一個,如今病了這么久,整個人都瘦脫相了。
“悟嗔師弟先前一直是負責(zé)帶著小師弟們采集寺中食糧的,后來他病倒了,這個活計就交給那位陳小施主了。”悟貪說。
楊臻問:“那個陳默是什么人呀,這么重要的事就交給他了?”
“陳小施主是可聞大師幾年前帶來的,仿佛是故人所托,只不過他并未同我等一樣剃度入門,而是一直住在糧田農(nóng)家里?!蔽蜇澃鸭搴玫臏幗唤o了前來拿藥的武僧和尚們。
“你們都喚他作‘施主’,他不算是少林俗家弟子嗎?”楊臻有些好奇。這幾日間他與那個陳默因著傳遞藥材食糧的需求而見過幾面,先前他一直以為那個陳默是個啞巴,結(jié)果昨日卻偶然聽見陳默對寺中煎藥的老大夫說了個“好”,這可是著實把他給嚇了一跳。
悟貪搖頭道:“陳小施主從未與我等一同修習(xí)過?!?p> 楊臻琢磨了片刻,和他們二人把藥罐收拾好,又問:“既然陳默現(xiàn)在管著口糧往來的事,那先前和悟嗔師兄接觸過的那些糧農(nóng),他應(yīng)該也知道吧?”
到靈隱寺中的這幾日,林年愛和他一直在琢磨此次瘟疫的起因,以林年愛看,這種不潔之癥該是由于飲食不潔所致,而經(jīng)過探訪,這場霍亂在寺中流傳開來似乎也只是幾日間的事,霍亂之癥發(fā)時雖然來勢洶洶,但若只是幾人貪嘴誤食了不干凈的東西也不至于幾日間就令整個少林幾近全軍覆沒,所以林年愛猜測可能是有人在少林僧眾的飯食中做了手腳。
“能不能先找人替一下他,我可能有點事需要他幫忙?!睏钫閱?。
“這……”悟貪有些為難,“集送米糧之事頗為繁瑣,若乍然換人怕是會應(yīng)付不來呀……”
楊臻撓了撓嘴角的疤,他不曉得搗騰糧食的門道,也未想過這中間有什么不易便直接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眼下他也不知該想什么法子解決了。
“不如讓我去吧!”悟癡說,“從前悟嗔師兄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去搭過手,曉得大概的情況,再向陳施主請教一下的話應(yīng)該就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