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水山莊這副大擺宴席的架勢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多日。
大少爺周從文鄉(xiāng)試榜上有名,自十月中旬發(fā)榜之后周振丹便開始傾力慶祝,除了擺給親朋鄉(xiāng)里的宴席,還有日日不斷的善施布濟(jì),大張旗鼓之勢讓人不禁咋舌感嘆舟水山莊家底雄厚。
喜上加喜的是,周府的大小姐也回來了,旁人大概無甚感覺,但對周振丹來說卻是十分重要的,原本喜上眉梢的歡喜立馬喜上了天靈蓋。
周從文并沒有他爹那么歡喜,雖說讀書人寒窗苦讀半生,能中舉也算是有萬里挑一的本事,但周從文面對著往來慶賀的人總不能坦然地應(yīng)付。
周從燕在幾日后也越來越明白地看出了周從文的不自在,問了幾句之后,周從文卻答非所問道:“爹是不是沒說他打算辦到什么時候?”
“沒?!敝軓难嗾f,“爹的脾氣你也知道,盼你科考這么多年了,如今你中舉他不慶祝到滿意怎么會罷休?!?p> “若佟也走了……”周從文念念叨叨。
“是啊,不還是你和我把他送走的嘛?”周從燕覺得自己這哥哥有點奇怪。
周從文一揮手遣走了近側(cè)伺候的人說:“不值當(dāng)……”
“啊?什么意思?”
“我,”周從文一字一頓,“不值當(dāng)咱爹這么做?!?p> “為什么???”周從燕看這家伙科考一回怎么還有點性情大變的意思。
兄妹二人別開往來之人藏進(jìn)了倚梅別苑的老梅樹后。周從文靠在粗糙的樹皮上說:“你知道我是什么名次吧?”
“一百八十三,這不挺好的嘛?”周從燕說。今年的舉人榜上有二百七十五人,周從文甚至能算作中游,憑他被周從燕等人所知的本事能考出這個名次簡直是燒了高香了。
周從文低聲道:“之前若佟給我講書,講中考題了?!?p> 周從燕瞬間瞪了眼。京中那些大員楊臻差不多都認(rèn)識,以他的腦子猜出他們想考什么也絕非難事,想明白這茬兒是一瞬間的事,但問題在于她怕周從文想不明白。她欲解釋道:“哥,佟哥他……”
“我知道,若佟不會故意打聽出考題來泄漏給我,我雖然不中用,但他也不會做這種瞧不起我的事,只不過,”周從文還是嘆氣,“我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了,我這個樣子繼續(xù)走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你說咱爹對我的要求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我成了舉人就足夠他覺得光耀門楣了?”
“老哥……”周從燕很理解周從文此時此刻的心情?;蛟S倒回去一兩年她就不懂了,跟著楊臻闖蕩了那么久雖然沒漲多少本事,卻讓她全須全尾地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不濟(jì)。
“你說我要是有若佟的本事——”周從文都分不清自己說話是什么語氣,“你說他怎么不去科考呢?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做官,江湖啊,我比你還向往,不過是如今年紀(jì)漸長再也狠不下心來忤逆咱爹罷了,他那個歲數(shù)也經(jīng)不起我再折騰了。”
雖然周從文句句都是在說他自己,但周從燕卻句句都感同身受。一番羞愧過后,她道:“你要是做了官那咱家這攤子生意怎么辦?爹爹他應(yīng)該只是想讓門臉上好看點吧?!?p> 周從文也是這么覺得的,他與周從燕對視片刻說:“不是啊,我聽你這意思,你是想跟著若佟在江湖上晃蕩一輩子?”
“不可以嗎?”周從燕反問。
“可不可以你自己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吧?”周從文說,“你在外頭的這兩年雖然沒傷著過,但那都是因為若佟護(hù)你護(hù)得好,光聽你說的那幾回我就覺得心驚肉跳,也得虧你沒跟咱爹講,不然他肯定也不樂意。別看我一直說自己向往江湖,可那些事但凡讓我碰上一件就能把我嚇退咯?!?p> “我也不是不想學(xué)……”周從燕的小嘴撅得老長,“可總是靜不下心來,總學(xué)不會……”
周從文的手刀輕輕硌在了周從燕的腦袋上:“我的好妹妹,從小到大你笨過幾回?不過是心里頭太踏實所以沒耐性也沒決心學(xué)下去罷了,什么時候把你一個人擱在外頭幾年你就什么都能學(xué)會了。”
周從燕瞥嘴:“一個人闖蕩江湖那還有什么意思……”
“嘖嘖嘖!”周從文聽樂了,心中直道“妹大不中留”,他調(diào)侃道:“從前你可不是這么想的啊!從前還覺得自己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雄,如今這才多少日子,就被男人釣得死死的了?”
周從燕聽得臉紅,卻也不甘示弱,這兩年她旁的本事雖然無甚進(jìn)益,嘴上的功夫卻很拿得出手。她說:“你有本事你也釣啊,我饞人家的嫂子多少年了,你就怎么不行呢?”
“哈哈?我要是有若佟那條件早就妻妾成群了!”周從文眉飛色舞地瞪眼道。
“他敢!”周從燕也瞬間瞪眼。
周從文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了許久,卻又道:“不過好妹妹啊,不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挖苦你,你憑什么讓若佟不敢呀?憑你兇神惡煞還是賭他這輩子都不會移情別戀?”
周從燕被問住了,也對,理智點想想的話,她能憑什么呢?
周從燕的貼身丫鬟小頎和周從文的書童周全一同進(jìn)了倚梅別院。由于周家兄妹倆溜號,這二人本是被周從文留在前院代陪周振丹的,此刻他們在后院逛蕩便被周從文發(fā)現(xiàn)了。
“你們怎么回來了?”周從文喚住他們。
“回少爺,前頭來了個客人,老爺就把小的們都遣走了?!敝苋卦挕?p> “誰?。俊敝軓难嗪闷?。什么客人,還得單獨談?
“沒見過,是個一身綠的女人?!毙№犝f。
“是啊,老遠(yuǎn)一看跟個翠竹竿子成精了一樣……”周全也幾乎是脫口而出,不過把話說完了才意識到不該這么議論主家的客人。
周從燕和周從文對視一眼,頓時一拍即合跑出了別苑,不過在前院里轉(zhuǎn)了大半圈卻并未找到周振丹的藏身之處,問了好幾個灑掃小廝才知道周振丹領(lǐng)著個人回了臥房。
這還了得?
不趕緊行動的話他們倆還不得壯年得母?
闖到父親的臥房之后,兩個總的來說還算乖的家伙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了。
周振丹比他們更局促,臉上的神情慌張不是慌張躲閃不是躲閃,倒是與他對面而坐的綠衣婦人起了身慢慢走近兄妹二人道:“這就是從燕了吧?”
周從燕忽閃著大眼睛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生臉,然后又看她扭頭對周振丹說:“真漂亮,多謝兄長這么多年來的照顧啦!”
周振丹的笑看上去似是而非,他沒給個解釋說法,門口的兄妹倆也是仍停留在懵然狀態(tài)。綠衣婦人直接上手拉著周從燕進(jìn)了屋,回頭看到周從文還在門口發(fā)愣又熱情地招呼他也趕緊過來。相形之下,周從燕和周從文更像是外來之客。
“爹,這是怎么回事???”周從文看著拉著周從燕端詳個不停的婦人,尚有戒備地問。
周振丹也知此刻已然無法再說什么題外虛言,便指了指那綠衣婦人道:“從燕,這是你娘。”
“娘?”
周從燕還在吃驚結(jié)舌之時,周從文卻先吆喝了出來。不是旁的,只是印象里自己的娘親并不長這樣。
“不是……”周振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從燕對娘親毫無印象,自然不會有周從文的懷疑,不過她的疑惑在于她剛剛進(jìn)屋的時候明明聽見這女人稱呼自己的父親作“兄長”,如今卻又說她是自己的娘,這是什么離譜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