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荊州之事不急在這一兩日,而且這種鑼鼓喧天的事大可由山海閣公開出面以實時記史的名義展開暗中調(diào)查,真到需要他們親場之時再去也不遲。
蘇策也知道,楊臻若真想去他也攔不住,所以也只能是給楊臻出點主意提點建議,讓他出去的時候當心點。
“你若實在要去的話,那也換個身份、換張臉去,總之萬事低調(diào),別被人注意到就是了?!?p> 楊臻答應,這也是他在外處事的一貫做法。
徐樞從后崖上相中兩棵樹,由蘇途安拾掇好拖回了山海閣后的小場院里,半日之后,徐樞又拿著圖紙轉了回來。
“正好,剛打算去喊你們吃飯?!碧K策說。
“等等,”徐樞暫時謝過蘇策,轉而對楊臻說,“這個圖紙有點問題?!?p> “哦?”楊臻挑眉。
“你看這里,”徐樞把圖紙鋪在楊臻面前指著渾儀球體與底座的接點之處說,“這種結構不太合理,做不出來,即便是做出來了也不平衡?!?p> 楊臻看不太明白,這只是他憑記憶畫出來的,到底有沒有偏差他也不確定。真要追究的話,當時他一個六歲的小屁孩去背一遍書跑回家,畫圖可比寫字易錯多了,如今要是再加上一輪差錯那可就是錯上加錯了。
徐樞詳詳細細地給他講著其中的原理,不管他聽沒聽進去,等把問題講明白又問:“這圖看上去就有些亂,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從腦袋里挖出來的?!睏钫檎f,“你若覺得有問題我回一趟京城想辦法再去看一看原本。”
“不是說這是星爻臺的東西嗎?為何是回京城?”徐樞問。
“星爻臺的那架渾儀不是完蛋了嘛,原圖在星垂君的書上有,那本書在刑部尚書家里?!睏钫檎f。
“你弄壞的?這是要賠給人家嗎?”徐樞收起圖紙問。
楊臻點頭,他懶得解釋。
徐樞呼了一口氣,這種替孩子擦屁股的日子實在是久違了。
事不宜遲,楊臻二人吃了飯便直接奔去京城,腳程利索之下,隔天便到了城門之下。
入城之前嵬名峴還問楊臻要不要再去問他爹確認一下,楊臻覺得即便是想問也未必有機會,之前說西北邊亂,他爹哪怕是在家也多半忙活著調(diào)兵遣將沒空管他。
到將軍府落個腳知會一聲,報個到以后也就隨便他浪蕩了,不過臨出門前楊臻卻把嵬名峴塞回了屋里。
“我出去一趟還不一定遇到誰呢,你還是別跟著我了?!?p> 楊臻旁閑不管,直奔臧府而去。他也是挑了個巧點,未申之間這個時候不上朝不吃飯,午后小憩也早該結束了,基本上就是京官們一天中難得的清閑時光。
在院后頭的小花園里,楊臻便找到了正抱著長柄修枝剪刀提著灑水壺在植叢中忙活的臧覺非。
楊臻與他招呼,他從花草中鉆出來問:“何時回來的?”
“剛到家不久?!睏钫檎驹谕忸^等他快出來時接過了他手里的家伙事。
“剛到家就來找老夫?”臧覺非站穩(wěn)當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后,開始倒背著手圍著楊臻轉圈打量他,“你想干嘛?”
楊臻樂出了聲:“您猜猜我能干嘛。”
臧覺非圓了老眼,一挺腰板說:“你什么事做不出來?”
“大人,小子我何德何能給您留下這樣的印象吶?”楊臻深覺無辜。
“老夫雖然不是方老先生,可還能不知道你?”臧覺非搗了楊臻的胸口一拳說,“看上去乖,實則一肚子壞水。”
“有多少壞水我也不舍得淹到您啊?!睏钫榕c他花言。
“嗐呦呦,”臧覺非稍顯得意,“料你也不敢!”
“實不相瞞您,我是在外頭惹事了?!睏钫樘寡缘?,“我把星爻臺的渾儀弄壞了,聽說您珍藏著一本謝之艮注解過的易傳,所以想向您請來一看?!?p> 這種故事可不是無事之下能編出來的,臧覺非自然信得,他道:“你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在外頭亂惹事?星爻臺,你怎么會瓜葛上他們呢?”
楊臻說:“陪人去算命,瞧見了個稀罕玩意兒難免好奇,可沒成想那東西經(jīng)不起碰……”
“你還委屈了,星爻臺的東西是能隨便動的?”臧覺非教訓他道。
楊臻老實認乖。
見他態(tài)度誠懇,臧覺非也僅是點到為止,又道:“謝先生的那本書后頭確實有幅渾儀的圖——給你看也沒問題,咱倆來一盤,你要是能贏我便給你看?!?p> 楊臻笑出了聲:“大人,您說您這條件提的,要贏您又不是什么難事,您干脆讓我拼勁全力輸給您算了?!?p> “你……”臧覺非想抽他,可手都抬起來了才發(fā)現(xiàn)手里沒家伙,楊臻眼力見十足,立刻把修枝剪遞到了他面前。
這就像是在羞辱人了,臧覺非沒接,一揮袖就扭頭往回書齋走:“你快別說話了,我可跟你說啊,你看歸你看,不許給我傳出去聽見了沒?”
“一定一定,”楊臻連連點頭,“要不然您監(jiān)督我,我就只看那一張圖,旁的絕不多看一眼?!?p> 臧覺非回頭看他,“這倒是個好主意?!?p> “那,棋還下么?”楊臻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后頭問。
“不下了!”臧覺非吆喝,往前走著,又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這些天輸?shù)眠€少么,還下還下,不下了?!?p> 二人進了書齋之后,楊臻等著臧覺非找書,又問:“您又去方先生那兒找不痛快了?”
“哼,”臧覺非把藏得嚴實的《謝注易傳》找出來拍到了楊臻面前的案上,“是那個世子,說來也奇怪,你們這一茬年輕人可真是嚇人啊,一個個的,怎么都這么出息呢?”
楊臻等他翻開最后一頁才把目光擱到了書上,左右搖擺間,楊臻將這幅圖好好記在了腦子里,果然是有差錯,雖然不多,但似乎很關鍵。
“穆小侯爺下棋確實厲害?!睏钫榘褧魂H。
“是啊,上回太師家的老幺兒說你輸給了他我還以為是你讓他,結果自己去一試才明白人家的厲害?!标坝X非收起書說。
“我干嘛讓他,我還嫌他壞了我圍弈不敗的名聲呢?!睏钫檎f。
臧覺非往太師椅上一仰說:“都說一代不如一代,你倆倒是爭氣。”
楊臻動了動眼睛,并未接什么話。
臧覺非扭頭看他道:“上回你跟世子擺的局被收拾了,我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你什么時候再去和他擺一場,別忘了叫上我,我就想看看你倆下棋是什么樣子。”
“大人呀,您可饒了我吧?!睏钫檎f。
“怎么?你還有怯場的時候?”臧覺非看他。
楊臻不知為何,總不愿站到穆淳跟前,找借口道:“您當人家整天閑的沒事就等我去找他下棋???人家哪有那些閑工夫?!?p> “我不著急,你挑時候,反正記得讓我去觀戰(zhàn)就是了?!标坝X非囑咐道。
“好好好,”楊臻答應,“我保證。”
臧覺非搖晃著太師椅說:“最近邊境上不太平,本來還打算過段日子致仕出去游山玩水呢,這群韃子,煩死了!”
“就您這歲數(shù)還游山玩水吶,游得動嗎?”楊臻調(diào)侃道。他從不摻和朝廷的事,所以也不會問為什么打仗的事會用得著刑部尚書。
“游不動不能騎馬嗎?騎不了馬不能駕車嗎?”臧覺非壯心不已,“別的先不說,就你那個漢中的,我總得去瞧瞧吧?你在外頭轉得久,你覺得還有什么好地方值得一去?”他是個京城官家子弟,自始至終就在京城周邊這塊相當局限的范圍活動,對外頭的花花綠綠真也就只局限于紙上的描述。
“那可多了去了,沿著運河往南去,一路都是風景。”楊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