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之前楊臻的種種表現(xiàn),嵬名峴不禁發(fā)問:“不管嗎?”
楊臻嘆著氣拔掉了自己手心的針說:“管不了?!?p> 嵬名峴和方爾玉對視一眼,都知道他那個樣子是在想事,不過他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們不去公榜宴看看?”楊臻問。
嵬名峴和方爾玉沒答話,不說就是不去。
“一場公榜宴解決不了武林盟主的事,中都散會之后荊州跑不了接著熱鬧?!睏钫檎f,“試武大會結(jié)束之后單以謀和許重昌就會被各自遣回去了,就他們目前的情況看應(yīng)該不會并案合查,真要說的話蒯粟都比峨眉和崆峒靠得住?!?p> 嵬名峴跟不上趟,想著說句什么接話,又聽他繼續(xù)說:“田溢的話還有余地可查,也還好有殉蠱釣著他,許重昌有同伙,只是身份不明,崆峒山門下的攔路人多半不是許重昌,與他相關(guān)的人八成也是合伙鉆研過劍影訣的。峨眉的事基本已經(jīng)明了,崆峒和丐幫的事上還缺處,有人藏得深,同伙失敗之后短時間內(nèi)可能不會再有動作?!?p> 嵬名峴和方爾玉插不上話,只能老實(shí)聽著,隨時等他說點(diǎn)什么他們倆能做的。
“僅憑眼下的線索懷疑誰都是枉然,單以謀既然還有話想說,那他離開中都之前我就得去見他一見?!睏钫檎f,“不過我覺得他肯和盤托出的可能也不大?!?p> 聽完一大通分析之后,兩個門神什么也沒等到,只眼睜睜地看著楊臻一躺蒙頭就睡。
次日試武大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一些往來輕松去留隨意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離開了承賢山莊。
一大早,林半夏跑來看著楊臻受針服藥,又交給了他一包東西。周從燕昨夜里從公榜宴回來陪了他半宿,早起又跟他說了公榜宴上的事,橫豎不出他所料,不會影響他的打算。
出門的時候天色便不太好,楊臻本想一個人輕裝前行,但一屋子人都不同意,最后莫名其妙地就跟上了個嵬名峴。路上后者還不肯給他好臉色,楊臻跟他解釋了半路,說是怕帶著人單以謀更不肯利索說話,畢竟林半夏帶回來的話也只是說單以謀要見他一人而已。
嵬名峴黑著臉把牢房外層的套門敞開讓他進(jìn)去,他自己則站在廊下貼著門扉等他出來。
“外面的人是劍魁?”單以謀聽見動靜,都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便問。
“嗯?!睏钫榘讯放裢锹淅锏囊巫由弦蝗幼讼聛?。
單以謀正臉面向他的時候準(zhǔn)備好的許多話卻被卡在了舌根底下,僅是愣神打量就持續(xù)了許久。楊臻也是配合,坐到椅子上沒形沒相地往旁邊一倚任他打量而不主動開口。
“我只聽林醫(yī)仙說你受了傷,卻不曾想這么嚴(yán)重……”單以謀甚至有些悲傷。
木椅硌人,楊臻調(diào)換了個姿勢說:“沒死就不算嚴(yán)重?!?p> “怎么回事?”單以謀問。
“等你出去了,早晚會聽說的?!睏钫檎f。
單以謀失笑,點(diǎn)頭說也是。他起來拖著蒲團(tuán)從窗邊挪到牢監(jiān)一側(cè)坐下來說:“你讓人抖出崆峒的事是為了替秋老前輩給施掌門一個交代,可峨眉的事又是為何?我自認(rèn)為并未得罪過你?!?p> “蔣固敏的事,你覺得無傷大雅?”楊臻抬眉看他。
“就只為這個?”單以謀并不滿意楊臻的回答。
“只為這個?那是人命,是常六哥的孤苦余生?!睏钫榭此哪抗庵杏行﹨挆墶?p> 單以謀不為所動,反倒是說:“那你在神女峰上又造就了多少人的孤苦余生?”
攻心?楊臻此時偏偏是心窩里很不好受的人?!八麄兪欠窆驴?,等你自由了可以替我走訪一趟瞧瞧?!?p> 單以謀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屠魔之人為魔徒收束人生余愿?這是他不曾想到的。
楊臻無精打采但也十分坦然地與他對視:“我有些好奇,你的錯是認(rèn)給誰的?!?p> 單以謀紋絲不動地回視他。
“你認(rèn)得挺痛快,眼下又做這些回天乏術(shù)的抵觸,說你無情,你沒對參宿真人下殺手,說你有心,你又肯舍得用參星真人害刑兆輝,參象真人和蔣固敏在你眼里是什么?事到如今你對他們就沒有一點(diǎn)歉意么?”楊臻問。
“你竟然還有心思考慮這些?”單以謀沒有別的動作,只是收回了方才還算凜然的目光。
“你的所作所為幾乎沒有留下什么馬腳,如果我是你,不考慮你和參星真人的關(guān)系,我絕對不會留下參宿真人和參星真人。你自己也很清楚,只要他們不在,我就沒法拿你怎么樣?!睏钫檎f。
單以謀抬眼看他,眼中有些疑惑:“你比我狠啊?!?p> “可我沒有做?!睏钫檎f。
單以謀嗤笑:“你覺得你做的事跟我做的事有什么區(qū)別嗎?今時今日的峨眉真就比我治下的峨眉好到哪里去嗎?”
楊臻拄著臉,沒有一點(diǎn)要深思究底的樣子:“這個問題你自己會有答案的,不必賴著我替你反思?!睏钫榍宄?,同樣的踟躕,參宿真人或許也會有,眼下想不開不代表以后還想不開。
單以謀安靜了片刻后突然愧笑了一聲:“你是真的不會鉆牛角尖呀?!?p> “我為什么要鉆你的牛角尖?”楊臻問。
“也對?!眴我灾\笑著說,“你身體不好我還費(fèi)時間說那些沒意義的話,是我犯渾了。我只是有一點(diǎn)不甘心?!?p> 楊臻想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便不再搭話讓他自己隨意揮灑。
“我確實(shí)是有些撐不下去了?!眴我灾\的額頭抵在兩根牢柱之間說,“要想拿下掌門之位,他們五個就都是障礙,我想過說服參象掌門,可他不聽勸,我原本的打算是讓固敏師妹重傷,毀了大師兄的清譽(yù),師叔一蹶不振,參宿師叔也氣出了一身病,這樣一來所有人都不能頂事了,我也就可以……起碼是代理掌門……可是,固敏壞了我的計劃,殺了她之后一切都攔不住了,再發(fā)生什么都不意外了?!?p> 楊臻有氣無力間寒了眼神,所以參星的經(jīng)歷從一開始就在單以謀的計劃之內(nèi)。
“大師兄已經(jīng)自裁了,保下兩位師叔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不過即便保下了他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峨眉,已經(jīng)是永遠(yuǎn)的事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句話并不永遠(yuǎn)都對,而且有些錯是不能改的。只不過如今是峨眉還需要單以謀認(rèn)錯,而單以謀恰好也明白這個道理。等他掏心掏肺地說夠了之后,楊臻才問:“你和許重昌有合作對吧?龐帛去找杜三斤雇人殺梁源,是你在幫他善后?”
單以謀看了看他,神情疲沓地說:“你接下來是不是還想問有沒有人指使我?”
楊臻的倦眼動了動,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背手在身后的斗篷里摸索了一通,然后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楊臻,對不起,”單以謀靠在牢柱上說,“我還想保住峨眉,別再問我了?!彼ь^之時,楊臻把一小包油紙裹著的東西遞到了他面前,他疑惑地接下了小包裹,拆開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竟是秋梨糖。他又慌又喜,捧著那一包秋梨糖久久難平。
楊臻沒有再說點(diǎn)什么安慰人的話,拎上斗篷就往外走。
“如果剛才我的話沒讓你如愿,”單以謀不得不懷疑,“你還會給我嗎?”
楊臻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我不能吃糖?!?p> 眼看那道紅楊身段離開,單以謀徑自失神,直到牢門一關(guān)他才因折服得徹底而笑了出來。
楊臻往門外一站,來回喘了兩口氣,又扭頭進(jìn)了另一間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