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堅良聽了半天激昂慷慨地話,竟然沒聽到半點跟他或者跟朝廷直白相關(guān)的說辭。好生納悶,先前天天絮叨皇恩浩蕩,這個時候怎么絕口不提這回事了?身邊沒有個軍師給他做參謀,他看戲都看得一頭霧水。
陳詞完畢,在臺上說得口干舌燥的錢津達接了下面遞上來的一壺茶水,還未喝兩口,余光之中便發(fā)覺西側(cè)席座之中站起來了一個人。
“錢莊主,你雖然言辭激慨,可武林盟主之會為何會由外人列至高座?”問話的人高聲鏗鏘。
這話說的是誰,在座之人心知肚明,在意此事的人絕不止此一人,但偏偏是這個籍籍無名的人把這種得罪人又替人鳴不平的話說了出來。
“足下是哪位?”錢津達握著小茶壺笑得平易近人。
那人清了清嗓子,昂首道:“占山幫竇順波。”
錢津達瞇了瞇眼,攥著茶壺的手往旁邊一擺,茶壺被接走。占山幫他知道,但是竇順波這個名字卻實在沒聽說過?!皬膩碛⑿鄄粏柍鎏?,來者是客,竇兄弟何必在意這個?”
竇順波哼笑出了聲:“錢莊主,再不問出處,撫江侯這個名頭,但凡是個江湖人都會有芥蒂吧?何況你那塊牌匾還是御賜?”
“竇兄是占山幫人,難免會對這些有不滿之處,不過萬事自有因果,你也不好一味只責怪旁人吧?”錢津達說。
扈堅良表面鎮(zhèn)靜自若,但內(nèi)心卻有些坐不住,出來一個占山幫,換做是他,他也能理論一二,但要是有黑金堂之類的門派借尸還魂來討上一代的債,他就只能認栽了。
錢津達知道自己這話說出來難以讓人信服,不過人既然是他請來的他就得一概周全。如若連這等場面都壓不住,日后又有何顏面做這個武林盟主。他不給竇順波反駁的機會,繼續(xù)道:“自然,錢某知道,乍然提起盟主之會難免會有人不服,此處專為諸位同仁集會所用,若有哪位對盟主之事有何異議,完全可以上來與錢某比試比試,我想勝負是最具說服力的辦法了。”
竇順波萎了萎背后的大環(huán)刀,抱拳道:“錢莊主說笑了,我怎么會對錢莊主有不服之心,只是既然要與江湖共襄盛舉,他們就得有這個本事?!痹挼侥┪玻麅傻滥抗饩o緊地盯向了高座之上扈堅良的方向。
“你這話的意思是……”錢津達皺眉。
“我的意思,”竇順波搭手摸上了刀把,“就是如此!”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提刀飛身而起,足下勁力一踏,猛地沖向了扈堅良。
一片驚呼之中,眾人反應(yīng)各異,扈堅良同樣被嚇得不輕,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摸過刀了。眼看刀尖就要砍到腦門上,扈堅良左右皆有人坐,一時也躲避不及,但這一刀卻最終未能砍到他身上。他左手邊坐的是穆淳,這場大會上死了誰都無關(guān)緊要,唯獨穆淳不能有任何差池。始終立于穆淳身后的犀月突然側(cè)跨出來兩步,一抬腿把竇順波踹了下去。
竇順波倒飛出去后,腰背撞在了高臺角柱之上,最后摔在地上之時完全無法動彈,連搗口氣都困難。
會場中屏了氣息,雖說是眾目睽睽之下,但這一腳依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讓絕大多數(shù)人眼花驚詫。
竇順波撐著一口氣抬起來半邊身子往上看的時候,犀月已經(jīng)站回了那位美人身后。犀月出腳不過是防患于未然,他不在乎扈堅良會變成幾截,只害怕自己的主子會被濺臟。
錢津達站到高臺邊沿往下看著還橫在地上的人說:“竇兄弟,有話好好說,即便是動手也只管沖著錢某來,鎮(zhèn)原侯世子與撫江侯是我聚劍山莊的貴客,你怎能如此冒失沖撞呢?”
“撫江侯!”竇順波費勁地爬起來倚在角柱上竭力嘶吼道,“你害我占山幫府不成府家不成家,二十年來流亡不斷!撫江侯,你必須血債血償!”
錢津達搖頭:“占山幫被追討是蕭巖流與溫涼等人的行徑,與如今的扈侯爺有何干系?”
竇順波既然已經(jīng)站到了這里,自然不會被這樣的道理說服:“有什么區(qū)別!是他們不在一門還是他們不是一家?”再說下去的話就要犯忌諱了,他有心有膽但也因為他還有腦子所以沒把話說得太明白。
扈堅良站了起來,他畢竟不是個死人,凡事不能全靠錢津達維護說道。“雖然占山幫之事我知之甚少,但既然你我今日相遇,本侯不介意給你一個說法,只是——”扈堅良背手道,“足下既然有急公好義之心,為何早不出現(xiàn)?偏等蕭侯作古多年才肯站出來?”
穆淳總算是有了一絲絲反應(yīng)。他往扈堅良的方向看了看,微微動了動嘴角,這話聽著張揚又渾欠,實在不像是扈堅良說得出來的。
竇順波面色難堪,蕭巖流在世之時哪有他們喘氣的機會,跟蕭巖流討說法?蕭巖流不把他一起送走才怪……竇順波仰面看了看高臺上的錢津達,咬牙道:“今日盟主新立,難道我不能在此討個公道嗎?”
錢津達滿意地笑了笑,他知道,占山幫一事雙方都心知肚明,如今擺到這里,便是他施展拳腳的絕佳契機。他揚聲道:“既然如此,那便由錢某為二位做個和事之人吧,咱們握手言和,日后相互扶持也好同氣連枝?!?p> 扈堅良當然無所謂,此般處理自然是與他省事不少,只是竇順波難以接受。來這一趟除了挨了一腳現(xiàn)了大丑以外別無收獲,他明明是來追討滅門之仇的,結(jié)果只賺來一句同氣連枝的握手言和?
竇順波久久沉默,承受著周遭沉重的注視,垂首道:“錢莊主,二十多年前撫江侯府就逼我們成了喪家之人,本來在裘幫主的帶領(lǐng)下稍微恢復了元氣,但七年前裘幫主又被嵬名峴所殺。兩年前,兄弟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向嵬名峴報仇,又被楊臻挫敗,我的胞弟還有人杰兄弟,他們是幫里最厲害的弟兄,卻都直接被楊臻廢了……我倒想同氣連枝,只是這般遭遇,你讓我如何與他們握手言和?”
周從燕有些不大樂意:“你說什么呢?那倆人暗箭傷人在先,你在怪誰?”
竇順波似乎不知道周從燕是誰,更不大認識周從燕旁邊的嵬名峴,只一味高聲反駁:“若不是嵬名峴小人行徑殺我?guī)椭髟谙龋覀冋忌綆驮趺磿稽c后路都沒有!”
嵬名峴無甚感覺,品評他為人的話他不是沒聽過,只不過他從來不在意罷了。
“你都不在意是誰買兇殺人嗎?只揪著嵬名峴不放有什么用?”周從燕說。嵬名峴留在荊州,說是為了幫周從燕,但在周從燕看來,還是她護著嵬名峴的時候多一點,這家伙就像是楊臻托付給她的一個小太歲一樣。
“嵬名峴為了錢財出賣手中之劍本來便是品行不佳,楊臻與他狼狽為奸欺壓我占山幫更是為人不齒!”竇順波痛快地罵完之后乍然覺得自己頭頂上的壓力駭人了百倍千倍,十分詭異的感覺,楊臻明明不在場,但這話說完之后好多人的眼神卻兇狠了不少。摸不著頭腦之際,竇順波看見那個找事的漂亮女人旁邊那個面色冷木的男人站了起來。
“你干嘛?”周從燕問。
“給他一個報仇的機會?!贬兔麔s標著劍眉看著竇順波說。
周從燕把他拉回來說:“算了吧,他都那樣了,你再一伸手他死了怎么辦?人家的席還怎么開下去?”
嵬名峴皺眉,話怎么說都行,但那個家伙嘴不干凈他就想去給他正一正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