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也是楊臻從一開始就猜疑的癥結(jié)所在,而這些日子里他在陳默那里得到了一些答案。據(jù)陳默所示,常年駐于聚劍山莊的劍客有幾個人似乎許久未曾現(xiàn)身,包括穿心劍主嚴騖飛在內(nèi),起碼不下四五人。雖然傳聞他們?nèi)ネ炷虾1庇螝v,但杳無音信的樣子更像是從世上消失了一般。
“你在這里的這些日子也沒有查到他們的蹤跡嗎?”周從燕問。
楊臻搖頭,以他的猜測,這些人多半還在聚劍山莊之中,只是不知具體藏在山莊中的何處罷了。
方爾玉突然從房梁上落下來,其輕盈無聲之姿更勝鴻毛著地。周從燕機警地改變了話茬:“你真的放心讓錢莊主去抓溫涼嗎?那家伙畢竟也算聲名在外,從前把江湖人威懾得亂顫,難道真就今時不同往日了嗎?”
“兗州大營能抓住他,錢津達如何不能?好歹也是眾望所歸的武林盟主,怎么會忌憚一條斷脊之犬?!?p> 周從燕聽著楊臻這些陰陽怪氣的話,不禁扶額輕笑。有著先前之鑒,即便是他們幾人單獨相處也會仔細提防著周遭是否有隔墻之耳。方爾玉一直在梁上警視,他覺察到有人靠近之后立馬下來提醒他們,而楊臻明知人來需要說點搪塞之言還非要說那樣明揚實貶的刻薄話。周從燕只笑嘆他潦倒難改脾性。
“說的也是?!敝軓难嘀荒芨胶退痪???捶綘栍衲歉本涞臉幼铀阒魤χ性?,其實她晚于方爾玉之后也有所察覺,畢竟如今的她也算是大半個武林高手。趁此機會恰好可以向外界釋放一些消息,也勝于那些躍躍欲試的人亂撞壞事。她問:“萬事俱備之后又該如何呢?”
“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府庫所在之地,既然要尋寶必定少不了藏寶圖,家徽是其中之一,但只此一門并無頭緒,如果能有一份極其細致詳盡地輿全圖,兩相對比找到契合之處或許有可能繪制出真正的藏寶圖?!睏钫闀盒逃值?,“其實依我所見,徐叔的作用比溫涼要大,溫涼少年喪家,對深層的神兵溫氏所知有限,而徐叔畢竟經(jīng)歷過神兵城的全盛時期?!?p> 周從燕知他所想:“所以徐樞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對吧,你放心,我會讓底下的弟兄們看好他的?!蔽邹山倘藳]來幾個,她幾乎無人可供使喚,但這話說出來,聚劍山莊的人便可以為她所用。但堪擔大用的還得是自家弟兄,周從燕仍需發(fā)出召令把肖代篆他們喊過來。
當日晌后,楊臻三人的小院里就大變了模樣。嚴陣以待看押徐樞的守衛(wèi)不見了,柴房也被好生拾掇了一番,總算是有了能住人的樣子。獨臂的徐樞雖然身上還有枷鎖,但原本那副死囚的模樣終歸淡了一些。
徐樞蛄蛹著爬起來面向總算來看他的楊臻,先開口問:“你還好吧?”
楊臻沒了那些講究,直接就地坐在了徐樞對面,抬手輕而易舉地卸掉了徐樞身上的禁錮。楊臻心里清楚,這點家伙對徐樞來說根本不是障礙,沒自己解開逃走是因為還想見他。楊臻上手探上了他的空袖子,直接把袖管挽起來露出了徐樞的臂膀斷處。
“如玉他一時失性,把事情搞成如今的樣子……怪我沒攔住他,也怪我沒能咬牙堅持住……”徐樞垂首懺悔。他不人不鬼地在溫氏舊墟中過了半輩子,而今歲逾花甲卻幾經(jīng)磋磨,徐樞自覺時日無多,只是可憐這個溫氏遺孤怕他日后終歸艱難。
楊臻看得仔細,徐樞的斷臂多年,肩關(guān)節(jié)外曲皺的老繭,已經(jīng)看不出斷臂之時的慘狀。他問:“你的鐵胳膊呢?”他頗為好奇的是徐樞怎么讓那只鐵家伙靈活如肉臂。
徐樞等不來楊臻的回答,只熨帖地答話:“之前被隗冶派人卸掉了?!?p> “再做一條如何?”楊臻說。
徐樞搖頭:“工序繁瑣,做起來勞心費力,算了吧?!?p> “你教我,我?guī)湍??!睏钫槊靼仔鞓惺腔钪鴽]勁頭也懶得浪費心力完善自己,但楊臻仍衷心希望徐樞能活出人的樣子。
徐樞頹唐的神態(tài)在與楊臻沉默地對視間逐漸松動。神兵之技實在深奧難解,即便是楊臻把他刻在舊墟之下的殘書都看過也無法切實理解。換做從前,楊臻愿意學,他當然愿意教,可如今楊臻再要學他卻有點猶豫。
方爾玉把門叩開,知會一聲錢津達派人送來了一份禮物。由方爾玉帶進屋,展開一看是一張半丈見方的輿圖,三人圍在狹窄的柴房中細捋著輿圖上的山河脈絡(luò)城池村郭。
即便楊臻不與徐樞陳清利害,徐樞也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錢津達費盡周折把他逮過來為的就是讓他找到溫氏遺脈,換成從前,徐樞斷頭也不屈,但如今楊臻需要他他反倒甘心情愿地去做那些能讓溫涼咬碎牙的事。
“我少時隨師父學藝,未曾參與過府庫掩藏之事,師兄也與我一樣,甚至溫釗都被擱在了計劃之外,恐怕全程參與只有老城主和師父?!毙鞓姓f。
“這等手筆,只他們二人能應(yīng)付得來么?”方爾玉問。
徐樞搖頭,他也難明就里,可這是他長久所知之事?!澳菚r似乎有不少梅里人往來于淮安,或許他們也會知道一些吧?!?p> 方爾玉知道有這么一回事:“但那些前輩要么早已故去,要么云游四海不知所蹤,他們對此事守口如瓶,即便是寨中族長也不曾知曉?!?p> 兩人你來我往交流幾句并無收獲,楊臻旁聽過罷問:“除了淮安舊城,溫氏還有沒有其他的手跡留存于世?”
徐樞細細捋了捋記憶道:“蓬萊山海閣,建寧芳菲塔,臨洮觀天杵,應(yīng)天老皇城,南北少林藏經(jīng)閣,丐幫總舵義方大院,巫山神女峰望北天宮,河南府自遠山莊,還有些小地方,老城主隨手指點倒也不足掛齒。對了,還有漢中逆元禁地,不過那是溫釗設(shè)計的,老城主與師父未曾參與過?!?p> 楊臻一一想過,徐樞說出來的都是些大手筆,但他尋思過后又覺得似乎少了點什么。他問:“昆侖玉虛峰呢?”
徐樞微怔:“不曾聽過……”
“這就奇了?!睏钫樾乃加縿?。徐樞說的那些地方他基本都見識過,就外觀而言確實各有千秋,但就規(guī)模和感覺而言比之玉虛峰都相去甚遠。玉虛峰內(nèi)部的穿鑿建設(shè)堪謂鬼斧神工,若不是看到了那方石碑,楊臻甚至會愿意覺得那是神跡奇觀。
“怎么回事?玉虛峰上有什么?”徐樞看著他的樣子心里好奇得直刺撓。
“不是上面,是里面。”楊臻說,“玉虛峰內(nèi)部有一套復(fù)雜的通道建筑,上有昆侖門人鎮(zhèn)守,下有壽華二仙隱居?!?p> 徐樞茫然更甚:“是神兵城的手筆?”
楊臻點頭:“我在那里看到了千機君留下的篆刻碑文?!彼涯瞧皣@人生不易的碑文原原本本地跟徐樞背了一遍后又說:“溫涼應(yīng)該也到過那里,鯤游扇就是在石碑附近發(fā)現(xiàn)的,與鯤游扇一并而存的還有溫涼留下的一張寫著‘覆巢毀卵,鳳皇不翔;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紙。”
徐樞聽罷沉默良久,最后只作一聲長嘆。他的心緒變化極為復(fù)雜,原本身為神兵城故舊而極度仇視朝廷,遇到楊臻之后幾番經(jīng)歷讓他有所動搖,甚至生出了可以隨楊臻為朝廷尋找府庫的心,但聽完溫居延和溫涼的手書之后他又恢復(fù)了一些昔日的“理智”。
楊臻歪頭聽了聽外頭的動靜,確定無人后問:“徐叔,你知道神兵城為何會有那樣的下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