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跟出石門之后看到的不是穆璉而是楊恕。
“臻臻?!睏钏∪绯5匦χ惺帧?p> 楊臻向前邁了幾步,這個人不是不要他了……
“臻臻?!睏钏∵€在招手喚他。
楊臻不想在乎那些不對勁的地方,只想走過去,靠近他,回到他身邊,就像回到從前一樣。
“小師父!”一聲急切的輕喚在背后響起。
楊臻茫然且意外間兀地回頭,果然看到了蘇緯,他有一瞬間的心慌,他明白再見蘇緯一面極其不易,也有奔向蘇緯的沖動,但心中卻有更強烈的念頭,他對蘇緯道:“阿衡,你先等等我?!彼€是想去找楊恕。
前進幾步,“佟哥?!庇钟腥嗽谏砗蠛八@一聲直令楊臻心口一震,他猛然回頭,周從燕正站在那里,和蘇緯一起等著他。
楊臻淚意上涌,多少個日夜,他甚至不敢在夢回之時稍有肖想,他都不曾見過周從燕最后一面,如今竟然還能有重逢之日?他的丫頭,他的大小姐,他的教主,如今就站在那里。
“臻臻,”不遠處的楊恕依舊在喚他,“到爹這里來?!睏钏⌒χ斐鍪?,張開雙臂,不知為何,恍惚間,楊恕似乎已經(jīng)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
“爹……”楊臻的心臟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楊恕還是要他的,這就是他的父親。天大的遺憾與不舍混雜心間,他在糾結(jié)中又不自覺地往前邁了兩步。
一只手略顯粗魯?shù)赝蝗贿×怂母觳玻行┑钟|地回頭看過去時,真正近在咫尺的卻是嵬名峴。
嵬名峴死死地攥著他的胳膊拉住了他,一如既往地以微微皺眉的樣子看著他,一言不發(fā)。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
楊臻的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嵬名峴也回來了……他極其想把這些人全都緊緊地箍進懷里,他不愿再失去他們……
失去他們?他曾經(jīng)失去過他們嗎?
混雜的思緒與執(zhí)念攪得他有些喘不上氣,神識模糊,他真的快站不住了。
“嗷嗚!”
一聲短促的低喑獸鳴如同一道驚雷,令他眼前一白。仿佛招魂成功一般,楊臻重新看清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裂隙邊沿,而他沒掉下去正是因為雪豹在他身后死死地叼著他的衣裳拽住了他。
雪豹緊繃后腿弓背發(fā)力,使勁往后一扯,楊臻便幾步踉蹌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楊臻張著嘴費力地換了兩口氣才緩慢地與雪豹對上了眼。雪豹蹲坐在楊臻面前等了片刻,優(yōu)雅地起身彎著大長尾巴勾著他又往石門處走。楊臻被領(lǐng)著走近石門仔細一看才明白其中關(guān)竅,石門的兩側(cè)門軸中各夾著一枚獸皮做成的小巧囊袋,之前他推開石門時,石門與門框就這門軸研磨便將囊袋擠壓破裂,里頭裝著的東西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散發(fā)了出來。
粗略一品,囊袋中的成分大概有毒蠅菇、曼陀羅花粉、洋金花、荔枝仁等許多東西,方才他聞到的香味便是因此而來,這劑嗅香的致幻作用極強,哪怕他帶著鴿血吊墜也難逃此遭。
運氣平息,也是冥想回味。全是幻覺,那些人全是幻覺,他真的已經(jīng)失去他們了。
雪豹湊上來用毛腦袋蹭掉楊臻臉上不斷新生的淚,又被楊臻摟進懷里。它雖然沉醉于溫馨的人氣,但也不忘提醒他此處還有一人。
楊臻此刻才有暇注意到從石門里重新走出來的穆璉。
穆璉引門而出看到的人是劉聶。
“怎么是你?”穆璉在階上站定,背手俯視著劉聶道,“錢津達迫害楊臻之事你可有參與?”
劉聶跪地拱手:“不敢欺瞞侯爺,小人確實幫錢津達制住了楊臻?!?p> “那你還敢現(xiàn)身?”穆璉皺眉冷眼。
“侯爺,錢津達身涉多事,此前許多事都有您和世子的操作,如今他栽到了楊臻手中,如果不除掉他,等楊臻醒了若是從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恐怕楊臻就不會再與您合作了?!眲⒙櫟?。
穆璉怪笑了兩聲:“劉聶啊劉聶,事到如今你還想威脅本侯?除掉你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何況是個不省人事的錢津達。”
“侯爺英明一世,又怎會考慮不到若是您親自動手難免會留下痕跡,來日被楊臻發(fā)覺依舊會生出無窮的后患,倒不如小人替侯爺干了這些不干凈的差事,小人只求侯爺能留小人一命?!?p> 穆璉凝眸片刻后道:“好,本侯答應(yīng)你,你去除掉錢津達,事后本侯會放緩追捕你的動作,能逃多遠就看你自己了?!?p> 劉聶叩首謝恩退下后,穆璉抬步前行,即便有如此安排,仍有不放心之處,還是得親自去看看才好。
楊臻看著穆璉昂首闊步地朝裂隙走去,眼睛一動卻愕然發(fā)現(xiàn)穆璉倒背的手中攥著一枚同心結(jié),至此他才發(fā)現(xiàn)懷兜里的同心結(jié)不見了,想來是之前越隙而來弄掉的。楊臻快步追上去,在穆璉即將一步邁下裂隙之際拉住了他。
穆璉幡然驚醒,看清身后的楊臻和腳下的深淵后不禁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反過來握住楊臻的胳膊攀著他退回來,急迫地喘了幾口氣。
“你讓劉聶殺了錢津達?”楊臻過分直白地問。
穆璉并未遲疑多久便給了他答案:“沒錯。”如今大業(yè)已成,即便把話全說開了他又能如何呢?倒是另有一件事更讓穆璉在意,他攥著手中的同心結(jié)舉到楊臻面前,因緊張而略帶顫抖地問:“這個,是你的嗎?”
楊臻看著他,卻不回答他的問題。他讓劉聶殺了錢津達,他明知劉聶的所作所為卻隱而不宣,讓劉聶混在石院里,劉聶殺了錢津達,或許還因掩蓋事實而殺了老大夫吳乃學(xué),更甚者,周從燕在此期間發(fā)現(xiàn)了劉聶的行徑,反被劉聶殺害……
“是不是你的?這枚同心結(jié)是不是你的東西?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你的?你怎會有此物?你從哪里得來的?”穆璉竭力壓制著激動問。
楊臻面上雖沒有鮮明的情緒,卻被沖天的怒恨催得有些忘記該如何呼吸了。
穆璉攥著楊臻的胳膊,久等不來楊臻的回答,稍微緩了口氣道:“你不愿說也罷,咱們先回去,先回去如何?”
“回去?”楊臻的聲音弱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你還想回去?”穆璉能回去,可他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咱們先回去,先答復(fù)皇命,”穆璉拉著楊臻便往前走,“之后你再慢慢告訴……”他的話沒說完,楊臻卻振臂擺開了他的手。困惑之間,他本想回頭仔細看看楊臻,旋即便感覺背后被推了一把。穆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楊臻直接推下了深淵。驚愕瞪眼,竭力所能的也不過是最后看了楊臻一眼,那張因神色冰冷而不再那般好看的臉上一眼望去了無生機。
直至聽到一聲沉悶的夯地動靜后,楊臻才能重新恢復(fù)呼吸。他垂眼看著裂隙底部幾不可見的微弱熒光,沉重而又艱難地呼吸著。
沉默片刻后,他縱身直接跳了下去。雪豹急切地叫了一聲,也緊隨著跳了下去。
楊臻追著夜明珠碎了一地的光輝輕盈落地,取出火折子姑且照明?;罨钏に赖哪颅I儀容慘烈,手中卻仍舊緊緊地握著那枚同心結(jié)。楊臻將同心結(jié)取回揣進懷兜,靠著堅硬冰冷的崖壁坐下來,收起火折子,攬著追下來的雪豹閉上了眼睛。他不在乎穆璉為何那般在意同心結(jié),無論如何,暫且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