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驚詫使得蔣堯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被謀殺,沒死成又回不去,所以你要我?guī)湍阏一剡@段記憶?”
李家同略皺皺眉,似乎他也不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失魂者只能被兩界拋棄,肉身消弭,靈魂被困,除了做引者和使徒?jīng)]有別的去處?!?p> “為什么會失憶?被謀殺的也不止你一個?!?p> “或許驚恐、或許傷心、也可能是不想回首,誰知道呢,你會幫我的對么?”
“不會!”蔣堯果斷而堅決。
“誒?”李家同心里一個踉蹌,食指對著蔣堯,憤恨從指尖拋出去,“你如何出爾反爾,講明幫我我才冒險帶你回來的?!?p> “我可沒答應過你什么,都是你自己腦補出來的?!?p> 李家同強壓住噴薄的怒火,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和緩而自然,也許是太過用力,他的聲音竟然微微顫抖,一字一句道:“是你同意我才帶你回來的。”
“錯了吧,是你不由分說把我拽來的,你還真愛失憶呢!”蔣堯漫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侃著。
李家同閉上雙眼,仿佛這樣可以降溫:“那你到底幫還是不幫?”
蔣堯竟有點于心不忍:“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命不該絕、余愿未了;因為你心有千結(jié)、傲霜斗雪;因為你不服命運安排,不信鬼神輪回,總想著要斗一斗爭一爭;因為你不屑茍且偷生,不愿混沌度日,什么都要求個清醒明白,即使最后輸了,也要由自己親手結(jié)束,蔣堯,我們是一樣的人,”李家同臉上的熱烈,宛如春天紅色的海棠花,從眼里一朵一朵開出來,“更因為,你想見的人我可以幫你見到,你想問的話,不用永遠在心里自問自答?!?p> 蔣堯必是得承認,這說服的本事,李家同真不是蓋的,她心里已然融化了,為著他的了解,為著他們的相似,為著最后一個理由。
“找回記憶之后呢?你要揪出兇手,繼續(xù)回去你的生活?”
“正如你說的,壞人應該受到懲罰,好人不該平白受害,我并未作惡,必須討回公道。等事過之后,我便好好的陪伴家人,用心活下去?!?p> “想不到你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蔣堯笑笑,這表情已許久不曾出現(xiàn)在她臉上,“詳細說說你的故事吧?!?p> 李家同稍作沉吟,緩緩道來:“我是江城艾家堡的人,那里依江而居,故此得名。哦當然,和你生活的不是一個時代,應該說比你要早很多年了,”他皺了皺鼻子,略有得意,換來蔣堯的一個白眼,“艾家堡有兩大家族,李家和林家,都是做女子生意的?!?p> “女子生意~?”蔣堯嫌惡的撇撇嘴,“難道是拉~皮~”
“你想什么呢?別打岔!”李家同強自打斷她的歪腦筋,“是女子用的香粉胭脂生意?!?p> “嚇我一跳?!?p> “這生意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不僅江城和周邊城市,沿江而上,就連北平甚至關(guān)東都有客商來我們這兒訂貨,女子這點兒臉上的東西不比吃穿難做?!?p> “由古至今都會沖動消費,這是天性,女人吶?!笔Y堯感嘆著,“兩家緊鄰著,又都是同樣的生意,競爭不是很激烈?”
李家同打了個響指表示贊同:“說得對,李家和林家素來不和,連表面關(guān)系也不必維系,明爭暗斗已有數(shù)十年?!?p> “你也姓李,”蔣堯明知故問。
“我正是李家的大少爺”。
“怪不得,”蔣堯轉(zhuǎn)轉(zhuǎn)眼珠,上下打量著李家同,既而用手拉了下他胸前口袋里的絲綢手絹,“瞎講究?!?p> “這叫體面,”李家同把手絹插回去。
“所以,你懷疑是林家人殺了你,好霸占你的生意?!?p>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不敢肯定。雖有不和,但到底只是生意上的矛盾,不存在深仇大恨,何必要人性命。況且我從來無心家里生意,都是我爹在打理,我只喜歡作畫,為此還被爹趕出了家門?!?p> 蔣堯瞪大雙眼,喃喃道:“原來是逆子啊,”她不理李家同的怒視,“什么叫深仇大恨,奪人錢財就如殺人父母,豪門大族,親兄弟姐妹之間尚且會為了爭產(chǎn)綁架殺人,更別提你們這種已如死敵的關(guān)系呢!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殺了你,便可使你爹無后可繼,還存在什么商業(yè)互懟啊,簡直不要太理想。你是怎么被殺的?”
李家同緩緩看著蔣堯,眼神有點呆滯:“記不起來,只知道我被帶來時全身濕透,像是掉進江里一樣,也許…我是淹死的?!?p> “會不會是失足掉下去的?”
“天使親口告訴我我是被殺害的,”李家同吼著,忽然意識到什么,一把抓住了蔣堯的胳膊,“你就是千方百計的想脫了干系對吧,這不可能,此去江城勢在必行?!?p> 蔣堯癟著嘴,甩開那只溫熱的手:“我只是想清清靜靜的,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重重危險的,萬一…”她四下掃了掃,壓低聲音繼續(xù)道,“萬一我有什么意外怎么辦?你能負責么?”
“你已經(jīng)不能更意外了,”李家同哭笑不得,“你正好同我再享受享受這世間,說不定走一圈下來,你就不想死了。”
“你答應我的最好兌現(xiàn),別想著踢我回去,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笔Y堯?qū)⑹謾M在頸部向內(nèi)一滑惡狠狠的說道。
“讓一下讓一下,這是你們聊天的地方嗎?趕緊靠邊,別擋路?!币粋€使徒不耐煩的嚷著,后面還跟著一個瘦弱的老人,看起來萎靡不振。
蔣堯從望鄉(xiāng)橋的臺階上起身,讓出通道,不免悲憫,“每天有多少人要從這橋上走過??!無論意外、被害還是疾病,過這生死關(guān),都是痛苦可怖的,不痛苦人又怎么會死呢?”
她終是明白了,人過得好不好,除了自身的努力,更重要的是命運。人定勝天不過是困苦時的一劑強心針,讓不想或不敢離開的人好找個支點繼續(xù)活下去。又或者是成功者揚起的旗幟,誰又可曾想過,這成功難道不是老天冥冥中安排好的么?此時此刻你就該彎起嘴角,連上揚的弧度都精確的剛好,彼時彼刻你就該涕淚連連,甚至滴下幾顆熱淚亦不容有錯。
命運把她逼到死角,扼住喉嚨,卻不十分用力,只是嘲笑似的看她如何自處。像大多數(shù)一樣狼狽的茍延殘喘,舒暢幾口氣便感恩戴德?不!她偏不!哪怕是沖向最深暗的地獄,也比被操控被戲耍來的好。這條命她終要自己做主,也只有這條命。
命運帶走爸爸,是殘忍還是仁慈?殘忍的剝奪他的健康,快樂,生命;仁慈的讓他不再體會這人間疾苦。疾苦的是活人,死人何嘗感知?
這正是蔣堯最痛心的地方,心里淌出血一徑流進余生,還要糾結(jié)思考于是上天垂憐,誰會感恩苦痛,她活著就是原罪,這世間真真幽默。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蔣堯透過李家同的脖頸,又望了一眼那使徒:“都是失魂人吶。”說不上是同情還是羨慕。
李家同帶著蔣堯來到回旋池旁,荷綠色的漩渦裹著希望,他倆對視一眼,雙雙跳了進去。
如果那里面真的存在真相。
使徒將老者交接完畢,來到天使身邊:“他們已經(jīng)回去了”。
“去吧!”天使意味深長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