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程宜慧篇)
第二次進(jìn)宮,葉瑾只是覺得宮中規(guī)矩實在繁瑣,心底略微有些不適應(yīng)。
馬車極為平緩,車內(nèi)又暖和,葉瑾忍不住犯起了困,于是她靠著墻,閉眼小憩,不曾想竟熟睡過去。
另一邊的顧恬見葉瑾的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睡的有些不安穩(wěn),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書,靠了過去,伸手將葉瑾的腦袋扶在自己的肩上,用一只手摟著她的肩,將葉瑾護(hù)在了懷里。
她睡的極熟,沒有一絲反應(yīng),顧恬看著葉瑾的臉,伸手將她臉上一縷凌亂的發(fā)絲撥正,忽的覺著她的臉極小,似乎只有他的手大。
顧恬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子,眼前睡著的人卻忽然動了動,顧恬覺著好玩,又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葉瑾又動了動,就這樣一來一回,葉瑾終于被吵醒了,她睜開眼睛拍了一下顧恬的手,瞪了顧恬一眼,“顧恬你干什么?”這本是句充滿怒意的話,瞧在顧恬眼中卻變了模樣。
她的聲音有著剛睡醒的軟糯,眼中也帶著一絲水光,她一眼瞪過來,顧恬只覺得心中著火,他快速的捂住葉瑾的眼睛,啞著聲音說道,“以后不許瞪別人?!?p> 葉瑾覺的他莫名其妙的,于是她拿掉顧恬的手,伸手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車內(nèi)極安靜,葉瑾喝水的聲音極為清晰,顧恬一把撈過她的頭,“為夫也想喝。”
葉瑾把杯子遞過去,只是顧恬的臉卻突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龜裂,這個流氓!
顧恬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怕是會直接打道回府,于是他伸手遮住葉瑾的眼睛,起身坐好,拿起葉瑾手上的水杯,急促的喝了下去。
再次被遮住眼睛的葉瑾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顧恬又是抽的什么瘋。
正當(dāng)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外面?zhèn)鱽砩蛄璧穆曇?,“爺,到了。?p> ……沒有動靜。
“爺?”沈凌以為自己聲音小,于是又叫了一聲,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看了眼馬車旁的白霜,見她正看著自己,咳了一下,“爺,到了。”等了一會兒,顧恬才撩起簾子,神色自然的下車了。
白霜瞄了一眼自家小姐,衣衫微亂,眼中波光盈盈,唇色鮮紅欲滴,臉上帶著一絲未消怒意,這可真是稀奇。
“白霜…”聽見自家小姐叫自己,白霜這才反應(yīng)過來,行至葉瑾身邊。
這時一個太監(jiān)緩步走了過來,給兩人行了個禮,“顧將軍,還請挪步至保和殿?!?p> 顧恬頷首,牽著葉瑾的手隨著那公公前去保和殿。
…………
“鎮(zhèn)北將軍,榮安縣主到?!彪S著這個聲音,殿內(nèi)眾人皆望了過去,目光全部落在了兩人身上,女人們看著葉瑾眼里是嫉妒與羨慕,而男人眼里則充斥著欲望與畏懼,大部分人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喝酒。
葉瑾皺眉,往顧恬身邊靠了靠,顧恬察覺到葉瑾的不適,眼神微涼,淡笑著掃了一圈,周圍的視線便淡了下來,只是還有一道視線尤為熱切,顧恬看過去,是太子,顧恬眸光微閃,眼神冰冷,他垂下眸子,臉上還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還以為這張玨足夠聰明,卻不想也是個酒囊飯袋。
李貴妃見顧恬臉色大驚,她是個精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后宮立足,和皇帝一樣,她同樣看不懂顧恬,但他絕對是一個狠角色,否則怎么能一個人撐起這偌大的顧家。李貴妃瞇了瞇眼,看的出來顧恬喜歡那程家小姐,玨兒絕對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去得罪顧恬。
李貴妃瞄了太子一眼,帶著一絲警告。
太子低下頭,心里滿是不甘,自己是太子,而顧恬區(qū)區(qū)一介臣子,憑什么和他搶女人?總有一天,他會把那個女人奪回來。
很顯然,太子忘記了一件事,葉瑾從始至終都不屬于他。
“坐下吧?!被实蹟[擺手,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葉瑾無意之間看了皇帝一眼,有些詫異,還不到一年,皇帝卻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上次葉瑾進(jìn)宮見皇帝時,他雖白發(fā)蒼蒼,卻帶著一身的威儀,渾身上下都包裹著一股帝王之氣,眼神十分清明,透著的壓迫感,而這次再見皇帝,他身上卻又一種垂死之氣,眼睛也不似從前清明,透著渾濁,死水一般,毫無生氣。
“看我…”葉瑾正想著,旁邊就傳來了顧恬的聲音,“娘子一直盯著別人看,可是為夫長的不夠俊俏?”
葉瑾看著湊過來的顧恬,只覺得他這話說的十分違心,于是葉瑾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請你對自己的臉自信一些?!?p> 顧恬樂了,動了動嘴巴,還沒說話,便被葉瑾塞過來的果子堵住了嘴,葉瑾實在是怕他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再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話來,“這果子好吃,顧恬你試試。”
顧恬咬了一口,確實很甜,他吃掉果子,微微湊近,微微低下身子,“喚我夫君?!?p> 葉瑾彎了下嘴角,心想顧恬指定是有點(diǎn)什么癖好,她吃著果子看著舞,并不理他。
顧恬寵溺的望著她,眸中帶了些許無奈,他握過葉瑾的手,捏了一下,輕聲說了句壞丫頭。
殿內(nèi)眾人皆時不時瞧著兩人,見此情景,便知這鎮(zhèn)北將軍是極喜歡那榮安縣主的,那些覬覦葉瑾美貌的人徹底歇了心思。
要說顧恬待人如春風(fēng),那他們?yōu)槭裁磿蓱勵櫶?,還得從顧家說起。
顧家是京城的名門望族,家族皆為文官,到了顧恬這一代,子嗣稀薄,僅有一兒一女,小姐還不幸去世,便只留下一個兒子,年幼的顧恬跑去了邊疆,還上了戰(zhàn)場,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顧家要覆滅之時,顧恬從戰(zhàn)場上回來了。
顧恬十三歲去了邊疆,十四歲便上戰(zhàn)場,十六歲擊退匈奴,一舉成名,返回京城以雷霆之勢迅速整頓了即將覆滅顧家,重新坐穩(wěn)了顧家當(dāng)人家的椅子。
想想顧恬當(dāng)初回來時身上那一股子煞氣,依舊叫人膽寒,那是殺了太多的人而形成的,重回京城的顧恬行事低調(diào),頂著一張笑盈盈的臉,雖為人溫潤,卻無形之中給人一種疏離感,叫人不敢隨意靠近。
臨危之際,死而復(fù)生。
朝堂上大部分人看的明白,像顧恬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此次剿匪大獲全勝,朕心甚慰。”
太子聽這話立馬開口說到,“能為父皇分憂,乃兒臣分內(nèi)之事?!?p> 皇帝聽了這話很是開心,于是朝中大臣紛紛附議,聽的蔣垣一陣咂舌,渾身長了刺一樣難受。
這時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男子,外面人叫到,“六皇子到~”
眾人目光飄過去,卻又紛紛低頭吃酒。
葉瑾見眾人這反應(yīng)不似畏懼,反而有種淡淡的不屑,她抬頭看過去,那人身著一襲青衣,身形薄弱,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身上似乎帶有頑疾。
葉瑾微微往顧恬那邊靠,小聲問道,“這是?”
顧恬捏了一下葉瑾的手,另一只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那是六皇子張儀。”
葉瑾垂下眼簾,這大致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看他這副身子還能活到現(xiàn)在,也是很不容易。
“他母妃生前十分受寵,后來生他難產(chǎn)去世了,他也就不受陛下待見,出生起就被送到了安禮寺,磕磕絆絆才活到了現(xiàn)在……”顧恬在她耳邊說著,葉瑾看著他,突然出聲,“這你都知道?”
顧恬捏了捏她的手,“你夫君厲害著呢?!闭f著又捏了兩下。
葉瑾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出來,“顧恬,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捏人手心?”
顧恬聽著話頓了一下,見葉瑾那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忽然笑了,“只對你有這個癖好。”葉瑾心里一抖,不敢恭維。
“你如何回來了?”皇帝的表情十分的復(fù)雜,又驚又怒,“既來了便坐下吧?!?p> 張儀眼中閃現(xiàn)一絲難過,雖然心里十分平靜,可聽到親生父親這般質(zhì)問的話,還是難以做到心如止水,他行了個禮,“謝父皇?!彪S后坐下。
李貴妃見這這張臉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原因無他,這張儀長的酷似良妃,想當(dāng)初他母妃當(dāng)真是皇帝的心頭肉,若不是弄死了她,搞不好現(xiàn)在太子就是這張儀的了。
她看了一眼皇帝,見他眼里猶存的冷漠,李貴妃放下心來,最后的贏家只有一個,這個人必定是她。
“六弟今日可是來遲了,必得自罰一杯?!碧幽弥票叩綇垉x面前,眼神里充斥著不懷好意。
張儀勾唇一笑,這笑容配上孱弱的模樣竟有種別致的美感,“臣弟有病在身,不宜飲酒?!?p> 太子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酒喝下,“六弟這病可是還未好轉(zhuǎn)?一會去皇兄那里取些上好的藥材,好好調(diào)理一下身子,瞧你這身子弱的,女子一般?!?p> 張儀淡淡一笑,對于張玨的挑釁,心中并無波瀾,“皇兄如此慷慨,那臣弟便謝過皇兄了。”
太子愣了幾秒,完全沒有想到張儀會這樣說,只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再拉下顏面說出反悔的話來,于是不再看張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一旁聽的一清二楚的葉瑾簡直在心里樂開了花,讓這太子作妖,人家不按套路出牌,看張儀這樣瞧著倒是比那太子順眼多了,“顧恬,你知道這叫什么嗎?”
顧恬笑了笑,拉過她的手,低聲說到,“跳梁小丑?!?p> 葉瑾看向顧恬,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說太子怕是不妥吧,眼中隱隱映出吃驚的模樣。
倒是顧恬見她這個眼神,覺著有些好笑,他發(fā)現(xiàn)和葉瑾待的越久,就越能發(fā)現(xiàn)她的多面性,他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的手心。
“顧將軍。”葉瑾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張儀就坐在顧恬旁邊。
顧恬回頭見是張儀,拉過葉瑾,“這是我妻子?!?p> 葉瑾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行過禮了,張儀也只是頷首。
顧恬揚(yáng)唇一笑,眸中也暈出一圈笑意,“許久不見,身體可還好?”
葉瑾再次看見張儀笑了起來,不同于剛剛對太子的假笑,帶了幾分真意,他說,“難得你還想著我,這幾年在外游歷,身體已好了許多”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一對玉佩,“你成親時我正在外游歷,接到書信時已是一月之后,這是我偶然間得的一對玉佩,世間僅此一對,就贈予你們當(dāng)做新婚禮物了?!?p> 顧恬見這一對玉佩也不客氣,直接收了下來,“此次回京可多待些時日?”
張儀勾唇搖頭,“明日便走。”他低頭,神色中有一抹落寞,“京城是非多,還是早些離去為好。”
顧恬皺眉,“明日未免也太著急了些?!?p> “這也無法。”聽見這話,顧恬也就不再言語了。
“在外小心些?!边^了一會兒,顧恬說出了這句話來。
張儀笑笑,吃了個果子,細(xì)嚼慢咽,“放心吧,這么多年了,我這不也平安無事嗎?”
顧恬笑笑,不再言語。
葉瑾在一旁看著他們熟稔的語氣,便知道兩人應(yīng)該是認(rèn)識了許久,她拿著果子咬了一口,嗯,果然還是甜的好吃。
宴會還沒結(jié)束,張儀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離開了,皇帝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在和張儀對話時,語氣十分的冷漠。
葉瑾見著皇帝這副模樣,在心底暗暗吐槽,虎毒還不食子呢,這個皇帝可真不怎么樣,把自己的兒子扔在寺里那么多年不聞不問,現(xiàn)在還這般不待見他,雖然程元盛算不上好父親,可是和皇帝一對比,也是好上了許多。
“陛下雖不是個好父親,卻算的上一個好皇帝?!鳖櫶袼坪蹩闯隽巳~瑾在想什么,又道,“作為皇帝,這個王朝的統(tǒng)治者,他必須舍棄掉一些東西?!?p> 所以張儀活該做被舍棄的那個人?葉瑾不懂顧恬說的話,她看著最上面的那個男人,不太明白為什么這么多人都想坐在那個位置上。
宴席散了之后,宮里卻突然傳出皇帝快要不行的消息出來,顧恬瞇了瞇眼睛,對著沈凌道,“快去找六皇子回來?!?p> “是!”
葉瑾看著這烏壓壓的天空,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明天是大年初一,真希望能好好過完這個年。
事不遂人愿,這一年注定是不會太平靜的,當(dāng)天晚上皇宮里就傳來消息,皇帝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