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震，沒有想到，我這般深藏的心事依然是被他看出來了。
他凝視著我，“你看透了這游戲的終點，對嗎？”
是的，從他對我講述的一切中我已徹悟，只是沒想到，他終于也悟到了。
我的心緒澄明如水，我淡然一笑問：“是否我大限已到？”
“你怎會這樣精靈？”他有些不置信，“你竟能想通這游戲的終點便是幸福指數達到峰值嗎？本來依這游戲的設置，一個人物的幸福指數是極難達到峰值的，而所謂通關，便是玩家盡可能想辦法設計人物的命運，使人物在生命指數達到極限前能有較高的幸福指數。一般達到六十便就算是通關了。按照我給你設計的命運軌跡，你所受創(chuàng)傷之深原是無法完全愈合的，就算后來命運再沒有波折，到你九十歲壽終正寢時幸福指數也不一定能達到我所期望的六十分。而現(xiàn)在你的幸福指數竟已將屆一百滿分，天啊，你是如何能做到的？”
我輕輕道：“何必問我呢，生命的奧妙原本無人可以知曉。”
他默然。
“這個游戲其實很有點大智慧，”我又道，“不知是哪個真正聰明的人編出來的。你看，人生真的充滿苦難，幾乎無人能說自已真正的幸福，但偏是這樣的苦難人生往往歷經彌久，而一旦人覺得幸福了，人的好日子也就快到頭兒了。這不是人生真諦又是什么？的的確確可以叫作黑色幽默。”我笑了起來。
“是我們一組同事編出來的，開始只是考慮如何設立游戲規(guī)則，沒想到最后編出來會是這樣?！彼鹞摇?p> “告訴我，你們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可和我們這個游戲世界有點想象？”我忽然有點好奇。
“豈止相象，”他苦笑，“這個游戲便是對我們這個世界的最逼真的模擬，大環(huán)境小情節(jié)應有盡有，你若是能到我們這個世界來的話不會有一點不適應的，什么都一模一樣?！?p> 我覺得真正好笑，這樣看起來，他們的世界說不定也真的是一個別的什么東西設計的游戲，和我們這里沒區(qū)別嘛，一樣的可悲可憐，打死我都不要去他那里。
他突然非常緊張，連聲說：“不不不，絕對不，我們這里絕不是游戲，我是真正的人，我們有真正的人生，你千萬別那么想，那，那，那簡直太可怕了。”他埋下頭去。
我十分同情地看著他。
半響，他抬起臉來，決然地說：“我要留住你，我一定要?！?p> 這又何必？再說，我恐怕他未必作得到這一點呢。
他幽幽地說：“你什么都想透了，對不對？你一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個游戲時就想要結束自已了，對不對？你也想到了只有你現(xiàn)在這個法子才能真正結束一切，對不對？”
我很是平靜，我說：“是的。我不知道我如果瘋狂的話還要多久才能擺脫一切，我想只要依著你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盡快表現(xiàn)出成功的樣子就一定能夠得到真正的終結。我并不知道什么幸福指數的事，我只是想，通常意義上來說，人物對自已的生活滿意的話，就應該是成功的，而你說過人物成功就意味著通關，所以，我就要自已無比的滿意，什么都滿意，看來果然達到我要的效果了。對了，你這個游戲叫什么名字呢，人物成功傳？”
他深深地看著我，說：“不，名字很普通，叫作第九城市?！?p> 我想一想，忍不住贊道：“可真是個好名字。”
“來，告訴我，”我見他又似陷入長考，就提醒他，“我現(xiàn)在的幸福指數會給我一個怎樣的結局？”
“你離一百分只差一分了。游戲本身曾想打壓你這個不正常的數值，你還記得你那些小毛小病不斷的倒霉事嗎？但是都對你沒有影響，而我事實上根本不能再手動操作你的程序，反是秋塵這個人物的手動操作一直可以使用。不過我一直忍住不再介入你的生活，我以為這樣你可以真正回到游戲里面，但今天我知道了，再這樣下去你一定會提前終結游戲。今夜你的幸福指數會一直長到一百，而在指數達到一百的那一剎那，游戲會提示說人物已成功，是否存盤，無論我按是或否，按完后游戲會就自動終結。”他的語氣緩慢而沉重。
“那我有什么感覺？忽的一下就消失？”我追著他問，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反而有些興奮。
“不，”他的視線不離開我的臉，“你會感覺到心臟刺痛，因為人物會顯示因心臟病發(fā)作猝死，你將這樣走完你的一生?！?p> “咦，太戲劇化了，細節(jié)不太經得起推敲，說真的，我認為你們這個游戲參考了太多港臺通俗片的情節(jié)，不過，能編成這樣也算是十分不容易了”。我評頭品足地說。
“方心，你----”他忽然淚下。
我驚訝至極，這個神經病真是名符其實啊，他的游戲通關了他居然哭，瘋了。
“我要留住你，我一定要留住你，”他失去控制地大叫起來，額上青筋暴跳。不是吧，他為什么把秋塵的形象搞成這樣。
“這不是秋塵的形象，你這個傻女人，”他的聲音又溫柔起來，天啊，我快受不了他這樣忽乍忽靜地鬧了?！斑@就是我啊，我一直在用視頻攝象將我的實際影像輸入到游戲里和你見面啊，秋塵這個人物原也是用我的照片編輯成的，你為什么一點也不明白？”
明白什么？他用不用他的形像關我什么事？
“我愛上你了，你這只蠢母牛，”他繼續(xù)說，“你非要我說出來嗎？從第一次進來見你時我就愛上了你，我怎能忍受失去你？”
愛上我？！可能嗎？不不不，不要再搞笑啦，我完全不接受地笑起來，除了神經沒有別的解釋。快快放我走吧，真是啰唣，他這樣說想達到什么目的，還要把我拘在他的游戲里？那我可真的要瘋了，他不是真想讓我弄垮他的機子吧？
“你一點也不相信？”他好象悲哀至極。
“我信不信又怎么樣呢？”我有些不耐煩了，“求求你讓我安靜，成全我猝死算了，這么糾纏不休地有意思嗎？”
“你不想有一個真的人生嗎？”他盯著我問。
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人生？去他的世界嗎？慢說我想不出他如何能做得到，就是去了又和這里有什么兩樣？
“不一樣的，”他低低地說，“真的就是真的，不一樣的，你來了就知道的。”
“得了，就算如你所說真的不一樣，你能讓我去你的世界嗎？做得到嗎？”我不屑地說。
“我，我做不到。”他泄氣地垂下頭。
那不就得了嘛，廢話，神經病，我肚里罵他，話都懶得再說了。
那團光漸漸暗了下去，他消失在黑暗里。
我靜靜地坐著一動也沒動，他這次來會改變什么嗎？什么也不會改變。我的心情是否依舊快樂滿意？是的依然如舊。
真的十分滿意再無所求嗎？我的心中突然有一個聲音這樣問自已，我想了一想，再次肯定無誤地回答自已，是的我完全滿足再也別無他求。
我忽然感到心臟一陣刺痛，呵，這就是終結了，我渴盼已久，它終于來臨了，我閉上眼，慨嘆地喃喃道：“原來，這就是命-----”
我身上陡然一輕，意識迸散在一片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