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染醒來后,一直由潮聲攬月閣照顧著衣食住行,也算得上是妥妥帖帖,唯有師父那兒,她動了心思。但她有自知之明,掂量了自己是永遠比不過雨疏姑娘的,強求之后必不得善終,便也就暗自壓抑了。
獨善其身久了,性子中好像也就缺了一味強求。
就連失憶之前的事,她也沒有強求過。故而一直留在潮聲攬月閣,就算日日熬著師父與雨疏姑娘雙宿雙棲難受,也想著可以待在師父身邊,而從沒強求過什么。
打了隨波逐流的主意,過完余生罷了。塵染有些泄了氣,她何不就這樣過下去呢?
「離披偏向日,凌亂半分空?!?p> 七年來都沒有追究過的事,何必今日向著江公子咄咄逼人,“確實無從說起,江公子見諒?!闭f完,她微微欠身。
吟兒你看,我的孤單,在你的面前,總顯得那么子虛烏有。
幻湘山上我倆漫山遍野不知疲倦的童年,你帶著荷葉露水救我,我?guī)е阆律綄びH,命運使然讓我能對你失而復(fù)得。你不記得了,我記得。
我記得,就行了。
所以,縱然你已經(jīng)有了新的過往,你對于我,依舊是最與眾不同的存在,我看不得你這樣黯然失色。
“就從今日說起吧,塵染姑娘?!?p> 他終于喊了她的名字,要與她從今日說起。好像這半天下來,他時常詞不達意,話里話外總有深意。她用一針的診金,強求了一句「塵染姑娘」,也不知道算不算虧本的買賣。
罷了,是她自己妄自揣測,厥癥的病根無非是剛好出現(xiàn),緩一緩就過去了,江公子只是都恰巧在身旁而已,“江公子,不用回竹苑。塵染已好些了,陸總鏢頭那兒,咱們還去嗎?”
“你確定?”他可不懂醫(yī)術(shù),他只會關(guān)心則亂。
塵染點頭,帶一點安慰的神色,“再耽擱下去,怕是要準(zhǔn)備開宴了?!?p> 完成師父臨終的囑托,原本是江希遙堅持著活下去的最后一項牽絆。早前打聽山海鏢局的拜帖,主動要求與大哥共同赴宴,都是他按捺不住性子,想早一點能追隨吟兒上窮碧落下黃泉。
“若你無礙,那我們繼續(xù)走吧。”江希遙咽下心思,整了整袖籠,向連廊的盡頭擺了一個請,“不知那位小廝是否還候著咱們,姑娘請。”
塵染頷首,又與他并著肩,向前走了。
好似這連廊上,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他沒吐血,她也沒頭疼,回歸原本。
小廝在拐角處聽到腳步聲,才探出頭來,又繼續(xù)帶著兩位貴客向湛家主院走去。
“我見姑娘沒有診箱,敢問隨身可有什么急救的丹藥?”眼看著前方似乎就要到了,江希遙突然問了一句。
“塵染的銀針雖然比不上師父的白虎針,但保人性命,總還是行的。”塵染回答得明白,“江公子不正是擔(dān)憂陸總鏢頭的身子,才請我同行的么。塵染還是那句話,醫(yī)者仁心,有始有終?!?p> 江希遙的這個想法,也就是這么冒了冒,畢竟是前輩們的過往,等會兒會是個什么樣的情形還真說不好。不過他信得過她。她說行,便行。
小廝在院外站定,向里擺了個手勢,“江二公子,塵染姑娘,里面請?!?p> 兩人微微頷首,并肩入了正院。
江希宸還在廳里,大致提著月前在家里與爹娘商議的與湛家過六禮的章程,見外面是他二弟和塵染姑娘走了過來,一時間也是晃了晃神。
七年多前,爹爹五十大壽。二弟帶著吟游姑娘找上門,他正好在前院迎客,那是他們見的第一面,少男少女,滿目春光,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令他至今仍未能忘懷。
后來再見,吟游姑娘已是臥病在床了。終究是陌生女子,他跟著爹娘進去慰問的時候,只遠遠地掃過一眼。那時候也正逢得知麒叔病重的消息,他突然覺得會醫(yī)術(shù)也不一定就能起死人而肉白骨,再是鮮活的人也有可能會如秋葉凋零,叫人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遠遠看,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他們的初見。走得近了,才看清兩人皆沉淀了歲月的痕跡,少了眉目中不加掩飾的兒女情長,不復(fù)從前。
“二弟來了?!苯e菲鹕?,將他們迎了進來。
江希遙上前拜見,“晚輩江希遙,見過陸前輩?!?p> “江家老二,免禮?!标懬P點頭,方才在練武場上,沒能仔細與他聊上兩句,現(xiàn)不知他為何主動尋來,“常聽琴姐姐提起你,果然是個好孩子?!?p> 塵染也跟著行禮,“潮聲攬月閣塵染,見過陸總鏢頭?!?p> “塵染姑娘也請免禮,兩位不來找,我還想著要親自去謝你們呢。今日這天大的禍?zhǔn)?,若是沒有你們,我想想都是心驚和后怕?!标懬P朝著湛隱和湛顏示意,“剛才場面上人多,你們兩個也趕緊與為娘的一同道謝?!?p> 江希遙開口,“陸前輩,您這是折煞我們了。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希遙與塵染姑娘不過是做了自己應(yīng)做且能做的?!?p> “恒平呀,你這弟弟不得了?!标懬P笑呵呵地,心里贊許著江家果真是會養(yǎng)孩子,“我記得他與隱兒差不多大,可曾婚配?”
江希宸和江希遙皆是一振,互看了一眼,江希遙回,“未曾婚配?!?p> “也是,江二儀表堂堂,確實要多挑多揀。”陸千鳳想著現(xiàn)在的孩子也都心大,一個個的都不急著成家。
湛隱本來在旁邊飲茶的,結(jié)果襯托江大公子的時候要對比他,這會兒說著江二公子了,又有點要扯上他的意思,緊忙出來說嘴,“娘可別瞧著人卿安長得好看,上來就問人家婚事,莫不是您還有別的女兒,也想要嫁與江家?”
“混賬東西,我若是真生得兩個女兒,便是都嫁入了江家又有何妨?!彼掼F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自己兒子。先前說恒平是儒商,毫無可比之處,現(xiàn)下細細比對江家老二,同樣是習(xí)武之人,差得更是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