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染坐在他身邊,小心地卷起了他染滿了血的袖口。
“我這一招是專門練過的,配上特制的粗口銀針,針頭無眼卻磨了尖刃,看準(zhǔn)了位置扎下去,再斜著起針,傷口是豎向的,能破一寸血脈?!彼粗鴤趪@氣,練了七年的防身一招,第一次出手,居然是用在了江公子身上,“此針淺一分血流不止,深一分貫穿經(jīng)脈。我若是下手重一點,你這只手還能要嗎?”
吟兒,若是我這只手廢了,你會照顧我嗎?
“我也沒真要傷你。銀針是在你突然抱住我,是在你帶著我躲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戳進(jìn)去的。”塵染簡單停頓,糾正了用詞。接著,她取出小荷包里的銀針,扎在他上臂的穴位,“以你的內(nèi)力,怎么不自己封了穴道止血?這么一直流血下去,沒被我扎殘廢,也要被你自己糟蹋廢了。”
吟兒,你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
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塵染抬頭問,“塵染總覺得江公子有許多想說的話,只是這一天下來,有些話說了,有些話咽了。如今又不吭聲了?”
江希遙抿著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清水、紗布、創(chuàng)傷藥都沒來,原本滲著血的手腕,隨著她的銀針下去,血漸漸止住了,塵染也沒什么能做的了。她停頓了半晌,越想越忍不住,“我只是不太明白,江公子武藝高強(qiáng),為何不躲開我的鉗制,為何要挨我這一針?”
江希遙終于是問了句,“你方才是要走嗎?”
“江公子答非所問。”
江希遙還是那句話,“你回答我,我便回答你?!?p> 塵染蹙著眉,“我即便是轉(zhuǎn)身想走,那也是在傷了你之后。你休要再這樣使性子,我不管你也就不管你了,我不是醫(yī)圣,我只是醫(yī)圣的徒弟?!彼瞾砹似?,她就是想告訴他,不要覺得她非管不可,大夫,也不是非要給人治病的。何況他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有她沒她,根本沒區(qū)別。
江希遙眨眨眼,“我也沒想到姑娘真的會將銀針戳過來。萬一,素玉就這樣莽撞地沖過來,必然會傷了你。你別看素玉那個樣子,武功還是可以瞧上一瞧的。我只是不愿你有絲毫差池,本能地想帶你躲起來罷了。”
這人,還委屈上了?塵染聽他的口氣里,隱隱有些憋悶。
“那我現(xiàn)在就把話說得再清楚些,我不拿外人的東西,不領(lǐng)外人的情,特別是你們這些有心上人的,最好離我遠(yuǎn)點,翡翠還你?!眽m染掏出平安扣,非常不憐香惜玉地拍在了石桌上,“你愛拿不拿。”
說完,她眼神堅定地看向江希遙,她從未同陌生人在短短一日內(nèi)牽扯得這么深過,也從未這么強(qiáng)硬過,她就是莫名地這么順著心思,任性而為了。
瞧著她說話時鮮活的樣子,江希遙的嘴角不自覺地?fù)P了起來,這下子,倒是有些吟兒的影子了,他拾起平安扣,在指腹間磨了磨,“我不想做姑娘的外人?!?p> “啊?”
江希遙的那雙眼睛,在這天色漸漸暗下來的傍晚,依舊明亮璀璨,他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p> 塵染震驚地站了起來,若不是有石頭墩子厚重地?fù)踉谒砗?,她怕是要連退三步。
“今日巳時,初見姑娘,”他抬起頭,眸光中除了明亮,更是真切,“江希遙情難自已,心儀姑娘了?!?p> “那,那你方才,方才說的心上人……”塵染結(jié)巴。
“是你?!?p> 塵染沒能從震驚中回神,這人,這人怎么會同她說這些呢?在潮聲攬月閣,她向來給人的感覺只有冷若冰霜,她不覺得自己有那么容易親近,那么容易招人喜愛。再者,塵染推測自己的年紀(jì),斷然是過了雙十年華,往大了算,還不知道有多少歲。
他,江家二公子,如此神仙容貌的男子,怎么會瞧上她這樣的老姑娘呢?
不不不,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你,你別胡說八道?!?p> 江希遙瞧著她的反應(yīng),突然又覺得自己也不是全然沒有機(jī)會。
他只是有些后悔,即便是當(dāng)年也沒這么認(rèn)真地對吟兒訴過衷腸。從小一起長大,覺得身邊不會再是其他人了,所有的情緒都那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確實少了些旖旎。
“我沒有胡說?!?p> “你就是胡說?!眽m染莫名地有些惱了起來,她一屁股坐下,雙手揣著,別過頭不理他。
方才,就在這座亭子里,他不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心里裝著師父了?
怎么他是沒記性?
江希遙像是聽到了她心里的聲音,他嘀咕了一句,“我知道你對青陽小叔……”這是事實,他卻依舊說不出口,好似不說出來,他就還能騙騙自己。
“既然知道,為何還,還胡說八道?!眽m染依舊忿忿不平,七年來維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這位江二公子面前,像是假的。
江希遙也不跟她啰嗦,他舉起尚未包扎的那只手,指天對地,“希遙之心,可表日月?!?p> 然后,他腕子上的傷口本來也沒完全閉合止血,這樣一動,又裂開了。血順著小臂流下來,沒兩下就滴到了青石板上。
塵染本來還撇著頭,不想理會他的「可表日月」。但竹苑安靜,四周也只聽得到樹葉被風(fēng)拂過的沙沙聲,“滴答滴答”的滴血聲攪得她的頭又隱隱疼了起來,“你給我把手放下!”
她皺著眉頭想,這必定是舊疾復(fù)發(fā)了吧。師父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給她施針用藥,為的就是不讓厥癥復(fù)發(fā)。聽說當(dāng)年她昏迷了半個多月才醒過來的,半只腳踏進(jìn)閻王殿,差點兒就要去報道了。
腦子里的事兒,或是血脈受阻,或是情緒刺激,總不能像是仵作驗尸,拋開頭顱一一驗看。所以說不好,也無十成把握,判斷不準(zhǔn)。塵染忍著頭疼,拾起了他的另一只手,診脈。
在她特制的銀針下,創(chuàng)面深且長,抬手的動作確實是會牽扯到傷口,但這血也流得太快了些,“你好端端坐著,一沒動武,二沒運功,為何你的氣血,比之方才,變得洶涌了?”她擰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