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遙滿意地看了看,確實是熟能生巧。影七將這一副腕扣,系得利落,還剛好擋住了吟兒留下的紗布痕跡,“今日我見到吟兒,心里諸多推論,但總歸還是有些地方猜不透,你來給我解解惑吧。”
影七汗涔涔,據他多年觀察,二公子只是心灰意冷,看起來無欲無求罷了。他一直都覺得二公子大智若愚,若認真計較,是極不好應付的。
“你也不用這么緊張?!苯_b安慰了他一句,“吟兒莫名其妙地昏厥之后,我強撐了大半個月,日夜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卻偏偏在最緊要的關頭,沒能親眼目睹她斷氣。”
影七低頭,一句話也沒說。
“許是我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才會在見到小叔從屋里出來后,先入為主地認為吟兒沒救了。沉重打擊之下,我昏昏沉沉高熱不退,那幾日,足夠你們安排妥當后續(xù)的事兒了吧。我也根本對江家沒有任何的懷疑,甚至都沒有追究過吟兒究竟是為何而死。躺在棺材里火化的根本不是吟兒,她被青陽小叔帶去了潮聲攬月閣吧?”
影七心里抖了一下,事實確如二公子所料,當年他高熱三日,老爺與夫人命影衛(wèi)按著吟游姑娘的身量尋來了一具女尸,再易容替之。
“我想不明白的是,吟兒既是沒死,為何要帶走她?若是定要帶去什么洞天福地才可醫(yī)治她那奇怪的尸厥之癥也說得通,但瞞著我算是什么道理?!苯_b拿起鐵灰色的外衫披上,“好,醫(yī)家規(guī)矩多,我也不管你們治了多久,怎么治的。影七,她終究是沒有死?。∷皇鞘Я擞洃?,爹娘為何要將錯就錯,將她就此留在了小叔身邊。七年來,所有知情人,都盡可能地避免了我與她見面?!?p> 影七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熱流升騰而起,他知道那是二公子的怨氣。二公子越說越激動,這股子氣息來得極快,瞬間籠罩了屏風四周,他在心里不得不佩服二公子的內力。
江希遙死死攥著拳頭,閉上眼忍著滿心滿眼的怨,聲音輕微顫抖著,“她畢竟只是失憶,為何就不能讓她待在我的身邊,硬生生地拆散了我們七年,爹娘真的太狠心了……”
“除非,”他停頓了下,睜開眼看著影七,“除非吟兒無意中得知了什么與我有關,卻又不能讓我知道的事兒。這事兒便是江家絕不能為人所知的秘辛。”
影七一震,在江希遙重重的氣息籠罩下,提起全身內力相抗,艱難地退了半步,“二公子,屬下,不能說。”
屏風微微震動,發(fā)出了整間屋子里唯一的聲響,這一幕無聲的對抗下,但凡江希遙多施加一點殺意,影七便會被這內力所傷。
“今日,念在爹娘七年來對我的恩情,我不逼你。但你要明白,我若計較,你們,也瞞不住?!苯_b磨了磨后槽牙,“大哥知道此事嗎?”
“大公子并不知情?!庇捌呙靼祝袢杖羰裁炊疾徽f,怕二公子不會輕易讓他離開。想著老爺與夫人已經去信潮聲攬月閣松口,這個問題,應該能答吧。
聽完,江希遙松開了拳頭,悠悠收了內力,舉步離開了屏風。他本意也就是表個態(tài)度,好讓影七帶著他的意思回去。現在知道大哥沒有摻和,他也就心里有底了。
“素玉他們帶回來的尸體,請影衛(wèi)好生看守,明日我會去看看。”江希遙邊說邊往外走,踏出門檻的時候,話也剛好說完。
“是,屬下遵命。”影七恭敬地拱手回答。
山海鏢局前任大當家五十大壽,本來也是沖著大操大辦去的。席開五六十桌都不成問題,現下被振遠鏢局給攪黃了,剩下的賓客剩得不足兩三桌,老管家遣散了臨時請來的小廝們,整個正廳都安排了自己家養(yǎng)的仆人。
也因為下午這一鬧,全鏢局上下可都仔細極了。老管家忙前忙后,生怕再生事端。入鍋之前的魚肉蔬菜都經過二次清洗檢查,拆了全新的油鹽米醋使用,碗碟杯筷酒具器皿也謹慎得拿滾水燙了又燙。
陸千鳳今日可算得上是事多之秋,山海鏢局危難,她也中毒自傷,后又收到舊人臨終轉交之物。舊情雖已遠走三十多年,這埋藏在心底的前塵往事,終究不是空看流云落花。
當年,她感激湛南麒對她照顧有加、一往情深,心灰意冷之余卻是真的心甘情愿嫁于他的。生兒育女,操持鏢局,好日子雖短暫,但山海鏢局終歸是她辛苦了半輩子的家,如今,她的骨肉繼承當家,未來漫長之路,她自知不能失了禮儀,不能沉淪于舊事。
陸千鳳到底是五十而知天命了,她妥善收了玲瓏骰子,沐浴更衣,并飲了一碗參湯,壓住這一日的起伏不定,擺起精神,前往了正廳。
今日,她依舊是湛夫人,還有賓客需要照應。
壽宴準時開席,三桌席面,大家坐得松散,卻也是熱鬧。閑雜人等都散了,剩下的賓客都是知根知底的舊相識。眾人一掃日間陰霾,飯桌上都沒有太拘謹。
江希宸陪著湛顏一起坐在主桌上,隨著陸千鳳拜見幾位旁系叔伯。江家與湛家多年交好,大家也都是等著喝這杯喜酒等得脖子都長了,如今正式過六禮走求娶章程,場面上也是恭賀之聲不斷。
湛隱親自去了一趟玉函精舍,捧回了兩壇酒,姍姍來遲,“今日是娘的五十大壽,您的養(yǎng)育之恩,兒子永記于心,將來必定好好管理山海鏢局,將咱們湛家這份祖業(yè)發(fā)揚光大。兒子恭祝娘親壽辰,祝您春輝永綻,福壽安康!”
江希宸與湛顏也趁著他的祝酒詞,雙雙舉起了酒盞,湛顏說道,“娘,顏兒也祝您健康如意,福樂綿綿。”
“好好好,都是乖孩子,都是好孩子!”陸千鳳笑得合不攏嘴,若說她的前半生多少有坎坷有苦楚,那么這兩個孩子便是她余生最大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