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錦嶸不喜歡自己的親弟弟二皇子是眾所周知的事,這一切還得托惠天的福,說什么福澤天下,將來能成皇帝,錦嶸作為儲君,聽到這些話以后肯定會覺得這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礙眼。
錦洛從小被哥哥冷落,不跟自己的親哥親近,如此一來,本該向著劉家的兩個皇子成不了合力。
如今錦洛長大,就只跟月川關(guān)系好,月川又是薦家和席幕家的女兒,原本對薦家有威懾的席幕家,一下子和薦家成了“一家人”。
這“一家人”手握整個大狄國近七成的兵力,直接威脅到了皇家的權(quán)威,當年先帝也是因為這方面的考慮,才沒讓席慕容嫁給薦勇。
當年薦家造就如今的局面,卻僅用了一個惠天,宇文椽卻對此十分佩服,對薦息笑瞇瞇地說:“話說薦家真是人才濟濟,也不知是誰想出的這個法子?!?p> 說完這層關(guān)系,話題又轉(zhuǎn)移回太子案上——
在太子錦嶸身上,薦家做了十足的準備,他的死便是將各家斗爭放到臺面上的開始,也是他一直在調(diào)查的關(guān)鍵,宇文椽說話向來比較直:“不知薦大人愿不愿意聽我理理其中的細節(jié)。”
就算不想聽,以他宇文椽這種厚臉皮的性格,也肯定是會不客氣地說出來的,這點薦息很清楚,于是道:“宇文大人說來便是?!?p> “薦家在太醫(yī)院常年安插著人,這人便是蘭穆青......”
據(jù)宇文椽的調(diào)查,當年蘭穆青一直用毒控制著太子錦嶸,等待機會隨時殺了他,所采用的手法,正是最初為太子專門定制的藥罐。
他找人解析過太子專用藥罐所含的成分,里面含有大量的毒藥,還專程去查了當年燒制太子專用藥罐的師傅,據(jù)制陶師的描述,最初來定制這個罐子的人正是蘭穆青。
經(jīng)過這次調(diào)查宇文椽得知,當年那藥罐被人換走了,當時調(diào)查人所拿的只是個普通的藥罐。
他深意一笑,說來他還得多謝良大人提醒,幫他找到真正的那個罐子,聽說當年宗府院查太子案時,監(jiān)御司正在查那封神秘怪信的案子,良廣雖然與兩個案子都不相關(guān),竟還立了功,特別是最后指認陶奠是背后主謀一事上,如果沒有他的證明,恐怕那案子會和太子的案子一樣成懸案。
當年良廣在陶奠一案上找到關(guān)鍵證據(jù),最后宗府主事陶奠被免職處死,良廣當時作為宗府院的二把手順理成章升為掌管宗府的主事。
可惜他不走運,皇上此前趁著宗府院無主,頒旨將宗府院歸于劉丞相來主管,良廣只占了個虛位。
宇文椽一直認為,以蘭穆青一個人的實力,不足以對抗宗府院,特別是燕遂的調(diào)查,所以他認為,一定有個厲害的人暗中幫助了蘭穆青。
這是個心思縝密、了解大局的人,首先,他是薦家很多年前就安排在內(nèi)朝的,入朝很多年的人,至少在太子死的那年不是個新上任的官。
如果再往前算,此人甚至知道上一輩人的事,知道皇上和太后最顧忌的事,知道月川出生之前的事,甚至知道傳言中神兵的事。
而關(guān)于神兵的詳細記載,只有宗府院的密檔中才有,宗府院里明確規(guī)定,只有到了足夠的位置,才能有資格看密檔,所以此人一定是宗府院的某一位,而且官位很高。
宇文椽跟薦息分析到這里,狀似無奈的一笑,語氣里帶著刻意裝出來的遺憾:“也不知道這么厲害的一個人是誰,但可以肯定,此人是效忠薦家的,薦大人跟他應(yīng)該很熟吧,能不能跟我說一下”
薦息看出他的意思,也是一笑,將桌上薦家一方重疊在一起的兩個棋子拆開,道:“宇文大人都分析到這里了,那人是誰想必你也清楚,何必問我?”
宇文椽笑意加深:“薦大人和我真是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的兩人,都知道這顆棋子的命名是——良廣。
宇文椽特地梳理了一下當年蘭穆青行動的時間線......
太子因常年服毒身體本就不好,冬日天寒受涼,一連生病好幾天,直到十三日才開始好轉(zhuǎn),正是這一天,蘭穆青去將軍府見了薦寄錫。
宇文大人這么肯定是十三日,是因為他查了當年調(diào)查的記錄,蘭穆青自己交代,這一天,薦夫人突然犯病了。
蘭穆青作為薦夫人常年固定的主治太醫(yī),專程去為夫人看了病,說是簡單的把脈開方子,本來半個時辰就能做完的事卻足足在里面呆了一個多時辰,這多出來的時間,不用想也知道是大將軍有請。
“父親見蘭穆青,也許是為了問清楚母親的病情?!?p> 宇文椽忽然站起身來,展開自己的扇子悠悠扇風(fēng),又踱步到亭欄邊,“是嗎?不久前我請月川觀薦夫人面色,她說是常年服毒所致?!?p> 月川在醫(yī)術(shù)病理中最擅長的,就是望聞問切中的‘望’,那夫人為什么一個病拖著幾十年治不好,其中緣由引人深思。
宇文椽疑問:“夫人總是發(fā)病得巧,怎么大將軍一想見蘭穆青,夫人就發(fā)病了?薦大人作為兒子,應(yīng)該不會不知道吧?”
“......”
宇文椽朝院門口望去,那處還沒出現(xiàn)半個人影,他做事向來喜歡“卡點”,只是這“點”有點不聽話,至今還不出現(xiàn)。
見薦息沉默著,他又說:“借給夫人看病的理由去將軍府,正是在這段時間,蘭穆青接受了薦寄錫動手殺太子的命令?!?p> 隔一天后的十五日,蘭穆青殺太子,不用他親自動手,只要不再太子的藥罐里加入解藥,這樣太子喝的藥便是一碗毒藥。
他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據(jù),讓下人端藥過去,自己早早就回了太醫(yī)院。
第二天也就是十六日這一天,平時他總會一大早就去東宮看太子病狀,可是這一天他卻沒去,和幾位同僚去了薛方亭,之后又是因為薦夫人的事去了趟將軍府。
“這一次他去薦將軍府也見了大將軍,向他說明了太子的事?!?p> 他以為自己的計劃周密,對此薦寄錫卻是不信的,可以說整個薦家的內(nèi)部,都早已為太子之死做了萬全的準備。
十七日,東宮的宮女發(fā)現(xiàn)太子死了,引起轟動,皇上立即派宗府院調(diào)查太子一案。
薦息作為當事人,清楚那年發(fā)生過的事——“宗府院查了毒藥、太醫(yī)院、平望宮,卻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p> “要說查出真相,其實真相并不重要,當年宗府院的人就是太糾結(jié)于真相,才沒有調(diào)查出一個結(jié)果......”
宇文椽回到石桌旁,將手按在薦家一方的棋子上,眼里是看破一切的銳利,說話時語氣輕飄飄的,“其實只需要關(guān)注薦家,就會發(fā)現(xiàn),薦家的目的都達成了?!?p> 最后,尹持被人薦家安排在身邊的賦光殺死在自家院子里,包括造謠說太子是災(zāi)星所害的惠天也被她秘密殺害,從此她便隱去身跡,直到前不久才出現(xiàn)。
宗府院的主事陶奠被查處,二把手尹持又被暗殺,一個太子案搞掉兩個頂頭大官,這樣皇上就只能讓良廣上位主管宗府。
良廣本就是薦家的人,如此一來薦家就得到了宗府院。
薦息問:“宇文大人說惠天是薦家派的人殺的,當年傳聞,不都說他是妖人所害嗎?惠天妖言惑眾,誣陷三皇子是殺死太子的真兇,還說連他自己都會死于三皇子的妖術(shù)下,剛巧,他說完這話不久后就死了?!?p> 宇文椽回答:“薦家本就想殺了惠天,又想誣陷三皇子,提前指使惠天這么說,然后把他殺了,說成他其實是被妖術(shù)所害?!?p> 薦家一招讓三皇子被抓到邊遠地區(qū)永世不能回來,傅家就永遠失去這個靠山了。
宇文椽總說真相不重要,薦息不這么認為,真想固然重要,但他宇文椽會重提此案,是想借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宗府院介入調(diào)查,卻把太子的死亡時間弄錯了,皆以為太子是十六晚死的......”
宇文椽話鋒一轉(zhuǎn),“想必當年蘭穆青是這樣想的,直到現(xiàn)在,他肯定還以為是宗府院的人弄錯了?!?p> “聽宇文大人這話,好像不這么認為?!?p> 宇文椽道:“好歹是宗府院,如果沒有十足的證據(jù)是不會下結(jié)論的,當年宗府院查出太子死在十六日,肯定是確信了的。”
薦息呵呵冷笑:“一個蘭穆青,總不能分飾多角吧?”
“定是有些線索、有些人被忽略了?!?p> 薦息眼睫一斂,低沉的眉眼藏著心事,思慮許久,才又道:“宇文大人的意思……兇手另有其人?”
“還是薦大人懂我......”宇文椽將折扇往手中一擲,細說其中細節(jié),“調(diào)查之初,燕遂大人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顆鐵珠子,當時人都懷疑是兇手留下的,卻沒人知道那珠子的來歷……”
叮鈴鈴的一陣聲響,宇文椽從衣布里拿出一顆鈴鐺,“沒人知道珠子也不足為奇,畢竟這一顆小小的珠子原本是放在鈴鐺里的,平時也沒有人看得見。”
宇文椽觀察細致入微,看出薦息神色的細微變化,如果說方才他的漠然是因為謹慎防備,那么現(xiàn)在,薦息看他的眼里,便是狠絕的殺意。
“當年薦大人十分清楚太子的事,鐵珠子沒見過,但這顆鈴鐺你應(yīng)該很眼熟?!?p> 薦息道:“自是沒有見過,這么小的一個物什,就算見著了也會輕易忘記?!?p> 宇文椽自是不信他說的這話,道:“薦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東西來自一個長命鎖上,那長命鎖質(zhì)地獨特且,屬專門定制,而且薦大人怎么會忘記呢?月川不是就有一個?”
一陣風(fēng)吹過,亭子周圍的群樹悉悉索索,風(fēng)帶來的不只有樹香,還有殺氣。
薦息冷笑:“宇文大人知道的可真多,那你知不知道,當年惠天為什么會死?”
宇文椽感受到四周殺風(fēng)陣陣,貌似忽然就能切身感受到當年惠天的處境,回答薦息:“旁人皆以為他是亂傳災(zāi)星之說惹怒災(zāi)星而死,其實不然,他是知道了那個‘秘密’而亡,他周旋薦家皇家多年,稍微有點心眼的,都會疑惑薦家的各種奇怪的行為,偏偏他不僅有心眼,還能真的知曉其中隱秘,可是,不知道閉嘴?!?p> “現(xiàn)下宇文大人同他并無二致。”薦息陰惻惻地說著。
宇文椽看見被壓彎的幾根枝丫,復(fù)又收回目光抬頭,他方才聽到頭上的瓦片動了,不知其中利害,竟蕩漾地笑了起來,戲說:“薦大人和我約會,怎么還帶了人?”
“你敢跟我說這些,就應(yīng)該清楚和薦家作對是什么下場?”
“下場肯定不好,所以我也沒想過跟薦家作對……”宇文椽余光瞟見院門口的人影,來得正是時候,他倏地收了自己的折扇,“薦大人在這里動手,得問問我這位朋友同不同意。”
院門口忽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薦息轉(zhuǎn)眼去看——月川!他瞬間了然,難怪宇文椽一直往那處望,原來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