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葉寒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算是見識到了。兩人一起調(diào)查若木林邪氣的事還未查出個所以,就莫名其妙地結(jié)束了,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原本是想和葉寒繼續(xù)探討時凜邪化的事,可自從那夜若木林回來后,又是好幾日不見其蹤影。
西閣被東秦那位二少霸占,葉寒搬到東閣,兩人樓上樓下,儼然成了鄰居。不過,以葉寒的修為,就算他神識全開,也無法探知到對方行蹤,所以一到晚上,時緋清看書修煉之時,總不自覺以最原始的辦法——豎耳傾聽樓上動靜。
“進(jìn)來!”
“欸,還以為你不在呢,呵,你倒還有閑情喝閑茶?”
說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門鑰上了星力,沒有主人許可,外人大概是進(jìn)不來的。一進(jìn)門,就聞見滿室茶香,而對方盤坐在靠窗的蒲團(tuán)上,好整以暇地泡茶沏茶。
“你不也有閑情來找我聊天?!比~寒淡淡一笑,“坐。”
掃了眼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沏好的茶,“你早知道我要來找你?”
葉寒輕輕一笑,“許是你我心有靈犀?!?p> “……這么說你也知道證天殿發(fā)生的事?”
“不錯?!?p> 時緋清一怔,余光忽然掃到他袖口一滴血跡——只不過指甲蓋大小,許是隔得時間久了,早已干透發(fā)黑,在白裳上顯得特別扎眼。
“葉師兄最近似乎很忙?。俊?p> “中凌的密針茶百聞不如一嘗,這幾日我的確醉心茶道,常去外城請教幾個精于茶道的弟子。哦,這些茶葉還是徐掌事托人給我捎來的?!比~寒面色如常,根本沒有注意到袖口上的那滴血跡。
時緋清神色復(fù)雜地盯著杯中熱氣微氳,呈琥珀色的茶水,默了一瞬,猛然提起星力擊向?qū)Ψ叫乜凇?p> 顯然這一擊猝不及防,只見對方臉上閃過瞬息而過的訝然,下一刻,從對方口中噴涌而出的鮮血,讓時緋清大驚失色。
“你你你受傷了?!”
葉寒一手扶在案幾上,抬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喘著氣笑道:“我以為能瞞過你。不想,你還是看出來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你相信我么?”
“你……你叫我什么?”
葉寒一把扯掉那根雪綢帶,仿佛月夜幽潭的眸子靜波無漣,靜靜凝視著他。
這一刻,時緋清只覺得呼吸一窒,整個人僵在那里,思考不能。
這雙熟悉的眼睛,化成灰他都認(rèn)得。
“你……你是陸辰?”
仿佛想到什么,眸中閃過一絲痛苦、掙扎與懊悔,“寒,對不起。”
原來第一眼的感覺竟是對的,斷掉的思考立刻又飛速運(yùn)轉(zhuǎn)起來。
“陸辰,你問我可相信你?那么我問你,你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這張臉,可不可以讓我信任?”那日你為我擋下那一擊,我至今銘感在心。盡管我相信終有一日我們還會再見面,你的生死未卜讓我坐臥不安。我以為那時我們便可以不計前嫌,坦誠相對,可沒想到再次見面,似乎還是重蹈覆轍。
手背一暖,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只手竟是被抓起,耳根處柔軟的肌膚讓時緋清渾身一顫,想要縮回手,對方卻抓得更緊,目光堅定不容置疑,“我說過,這次我不會再騙你?!?p> “就算你這張臉是真的,那又能代表什么?”
松開鉗制,葉寒苦澀一笑,仿佛早就知道眼前這人不會再輕易相信他。
說到底,不就是自己咎由自取,能怨誰呢?
目光掠向窗外,視線飄長。
斑駁的樹影透過竹簾,落在地板上,恍惚有種時光沉寂的感覺。
“我姓蕭,二十三年前出生于一場滅絕人性的屠殺場——南炎城。我并不知道,那一夜到底有多少無辜子民死于四國煉星聯(lián)盟軍之手,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個血夜降生,背負(fù)著族人與萬千子民的恨與怒而生。所有人都死了,悲憤至極的蕭老城主為了給蕭家留下一脈,以五境修為孤注一擲,將我母親與我傳送至萬滄海域的墮仙島。我母親陸千千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讓我替那些無辜死去的南炎子民報仇。作為蕭家唯一后人,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寒,你能明白嗎?”
聽完這些,時緋清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一切都說得通了。
傳說南炎蕭家精通化臉術(shù),一張人皮面具能隨心所易,煉星境界越高,越是讓人辨不出真假。如今看來,傳聞不假。
九年前,甚至現(xiàn)在,他混入無疆城,以及先前盜取司星盤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他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些,他就不怕自己泄密,招來殺身之禍?他難道不知道他也是時家血脈,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他的仇人?
這一刻,時緋清反倒混亂了?,F(xiàn)在,他對自己開誠布公,將這么大的秘密告訴自己,不就意味著完全相信自己了么?先前還嚷嚷著對方欺瞞自己,現(xiàn)在當(dāng)真知道真相后,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為……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將你的身份說出去?!?p> “你不會。”短短三字,磐石不移的信任。
“啊哈哈……你還真是……叫人為難。”時緋清哭笑不得,心里大把的苦水也倒不出來,深深理解了自作孽不可活的意義,突然正色,“不過,我也是時家人,你不會什么時候趁我不注意,把我一刀捅了吧?”
“我若是想殺你,還需等到現(xiàn)在?”
“等等……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你要?dú)⑺惺兰抑???p> “只要雙手沾了當(dāng)年無辜南炎子民之血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比~寒沒有目眥欲裂,而是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這句話。
這也很恐怖好么?
時緋清忽然不說話了。
“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心中有很多疑問,不知道該先問哪個?!?p> “既如此,不如,我讓你看個東西?!?p> 當(dāng)那張黑鐵面具出現(xiàn)在眼前,時緋清只覺得渾身血液仿佛一瞬凝固,又在下一刻沸騰起來,仿佛接過一個帶血的頭顱,連著聲音都變了調(diào),“這東西你哪來的?”
“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進(jìn)過了你的七虛境,看了你記憶,我很抱歉?!?p> “我問你這東西從哪得來的???”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激動中夾雜的怒意像是要將眼前之人吞噬,連他自己也不由怔了怔,“對不起……”
“寒,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知道我承受不起。這面具我是在若木林下的地宮里找到的?!?p> “地宮?”
“你不是會臨境術(shù)么?握住我的手,我?guī)闳タ纯茨莻€地宮?!?p> 這時,門口突然想起的敲門聲,身軀猛地一怔,還未觸及的手就這樣頓在半空,剛才他們的談話只要泄露任何一句,都有可能招致殺身。
反觀葉寒絲毫不為所動,原本就伸出的右手輕輕一揮,一道白光閃過之后,窗外風(fēng)過樹木的簌簌響聲霎時涌入耳來。
時緋清這才明白過來,心思縝密如葉寒,剛才的談話是下了結(jié)界的。
“葉師兄、溫師兄可在?”
“徐掌事有什么事?”
“城主傳話,讓兩位即刻去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