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文已經(jīng)超過了小光幾步，又返回來站在他眼前，“快走吧，時間很快就過去了?！?p> “我今天中午吃了煎餅，之前沒吃過?！?p> “我不意外。”
“挺好吃的?！?p> “哎，你想嘗嘗麻辣燙嗎？”
“麻辣燙？會很辣嗎？”
“我也沒吃過，不過他們說可以讓他少放辣。哎你看，就在那兒，成都小吃門口兒?！?p> 希文用手一指，眼前就變出一輛板兒車，上面整整齊齊，碼著一些白色的塑料方盒子，里面是各種蔬菜肉蛋，都切成小份兒，再用竹簽子穿起來，一把把的放著。
盒子們的緊旁邊兒有幾個不銹鋼罐子，里面黑乎乎的裝著不知道是什么調料。
板兒車的邊兒上有個煤氣罐，接著一只土灶，上面駕著一口大鍋——洗澡盆那么大！——里面咕嘟咕嘟，紅色的油湯冒著大泡兒，霧氣氤氳，在這盛夏的傍晚，光看看就讓人出一身汗。
可是坐在大鍋底下那幾個小折疊桌塑料椅子旁邊兒的那些吃主兒可不怕熱，幾個叔叔索性脫光了膀子，右手拿著一次性筷子在碗里攪合，左手舉著不知道哪兒買的肉串兒，一邊兒一口，嚼得響亮，間或再抽空兒一揚脖兒，咚咚咚，往喉嚨里倒上半瓶啤酒，再“噸！”把酒瓶子墩在桌子上，擠擠眼睛，打出一個圓滿的大嗝兒。
也有學生在這里吃東西，但都沒有他們A班的，有兩個B班的，剩下一桌子圍坐的都是C班的男生，這個麻辣燙攤子在這兒剛擺了幾個月的時間，再加上總有一些光膀子叔叔坐在這兒喝酒，所以這里幾乎沒有女生。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一前一后輕輕地繞過那幾個光膀子的叔叔，走到板兒車跟前。叔叔們連眼皮都沒抬，到是C班的那幾個男生看到他們，發(fā)出一些奇怪的聲響。
賣麻辣燙的好好把希文看了兩眼，彎下腰去摸索摸索，從板兒車底下拿出兩個顫顫巍巍的塑料碗，又扥兩個薄如蟬翼的塑料袋，套在碗上，遞給兩個人：“自個兒拿吧。素的三毛一串兒，葷的五毛一串兒?！?p> 小光確實告訴了賣麻辣燙的不要辣椒，可是自己那一碗里面還是漂著一層紅油，辣味兒熱乎乎的撲鼻子，他的腦門兒上又出了一層汗。
實際上汗已經(jīng)把他浸透了，校服緊緊貼在身上，一舉一動都被牽制著似的，他低頭看著那紅彤彤的一碗，舉著筷子不知道該怎么下口，于是又抬頭看看希文——原來也沒好到哪兒去，細軟的黃頭發(fā)幾乎全貼在臉上，臉頰倒有了點兒血色，沒那么白了，兩只眼睛緊盯著自己手里的筷子，筷子中間夾著一片土豆，一滴紅油順著土豆片往下滑落，走過一段曲折的小路，無聲地掉回碗里。
一閉眼，希文把這片土豆放進嘴里，開始咀嚼。
小光腦門上的汗珠子掉進了眼睛里，他把眼鏡拿下來，好好揉了兩把，再一抬頭，可就看不清希文吃土豆片的樣子了，不過他的耳朵沒聾啊，那嘶嘶哈哈的聲音聽得可清楚了。
小光重新戴上眼鏡，看到希文正一邊兒在碗里挑起一些粉條，一邊猛灌一口可樂，然后把臉扭向一邊，假裝不在意地打出一個大嗝兒來，然后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轉回頭，準備對付那一筷子粉條。
噗嗤一樂，小光也夾起碗里的一塊土豆。
“你笑什么？”
“沒事兒。你是第一次吃麻辣燙嗎？”
“嗯，我猜你更是了?！?p> “我媽不讓我在外面亂吃?！?p> “我媽也是，但現(xiàn)在她可管不了我了。”
“嗯，辣么？”
“辣，辣辣辣。”希文用兩根和鐵絲差不多細的一次性筷子怎么也拗不開團成一塊兒的粉條，索性低下頭，一口把它們全都吞進嘴里?！芭叮∨?！”她含混不清地叫起來，“辣！辣辣辣！”
小光看著她，自己臉都皺成了一團，夾著土豆的筷子一直停在半中間，沒有勇氣送進嘴里，他只覺得熱浪沒結沒完地一團團向自己沖過來，緊緊包圍著自己，從頭到腳，旋轉升騰，讓他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還是得吃一點東西，他不想晚上的化學補習課因為餓而影響學習效果，好，吃掉它，吃掉它。
“滋兒……”耳朵里面響了起來，汗水清晰地從頭發(fā)里冒出來，然后凝聚成一滴滴大汗珠，順著臉龐滑到脖子上，在那里聚集著，等著風干。吃了四五口沒有放辣的麻辣燙以后，小光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得遲鈍，即使戴著眼鏡，也看不清希文的臉，只看到她的嘴一直在動，卻不大聽得清她在說什么。
他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在那個小凳子上坐得特別難受，屁股硌得生疼，渾身都貼著衣服，像纏了膠帶一樣動都動不了，更讓他覺得恐怖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微微晃動。
不會辣暈了吧？他為自己擔心起來。
“咱們走吧。”
于是他突兀地說。
“??？幾點了？”
希文愣了一下，聲音有點兒不高興。
“不知道，我太熱了。”
小光扶著折疊桌，慢慢站了起來，想往后邁一步，卻控制不住歪了一下，希文“哎”了一聲，伸手想去抓他，卻撈了一個空。還是鄰座的光膀子叔叔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光的后背，小光才不至于摔倒。
“嘿，學生！吃不了這辣的就別跟這兒玩兒命啊?！狈鏊氖迨屙槃菡玖似饋怼?p> 小光咬著牙抬起頭來，借著那叔叔手上的力氣站直身子。
希文也已經(jīng)繞過桌子跑過來，伸了一下手卻沒碰到他：“你沒事兒吧？”
“我看有事兒?！毙」膺€沒說話，叔叔接了下茬兒。
“你說你們這小孩子家家的放了學不回家大熱天兒的跑這兒來吃這個，吃壞了你家長多著急啊。”另一個叔叔用手胡嚕著自己的大肚子，坐在桌子的一角搭話。
希文不敢說話了。
“那個我們晚上還有自習課，來不及回家吃晚飯?！毙」庵缓脼樽约航忉尅?p> “哎，那倆孩子，這是你們班同學不是？”扶著他的叔叔把頭轉向旁邊的兩個B班的男生——他倆已經(jīng)被這個場景整蒙了，呆呆地點了點頭，又趕緊說：“是我們年級的，不是一個班的?！?p> “那他要上課你們不上課??？”
“他們上的和我們不一樣。”
“什么一樣不一樣的，你們吃完了嗎？吃完了去去去，把你們同學送回班里去?！?p> 兩個B班的男生本來就已經(jīng)吃完要走了，聽了這話也沒說什么，站起來一邊一個，把小光架在手里。
“謝謝叔叔?！?p> 小光跟著他們往前走。
“謝謝叔叔?！?p> 希文也緊緊跟上小光。
“趕緊去吧。”扶著小光的光膀子叔叔重新坐下，“你說現(xiàn)在這學生們，也是夠可以的，這大熱天兒的還得上課?！?p> “哎這會兒不是放暑假嗎？”
“這都是要上高三的，暑假補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