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
這已經(jīng)是小光在十八歲生日之前哭的第三次了，直到這次他才知道哭原來是這么耗費(fèi)體力的事兒，黑羽絨服買回來的包子，他一個人就吃了十個。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對屋子里的人們講了昨天晚上的遭遇，一屋子人都聽得沉默不語，只有軍大衣拿胳膊肘杵了杵黑羽絨服：“嘿，這不就是你家老頭兒么?！?p> 黑羽絨服沒說話，只是慢慢吃著手里的包子，吃完了一個，他回身打開身后的唱片機(jī)。
“她似乎冷若冰霜，她讓人摸不著方向……”
音樂聲響起來的時候，小光愣住了。
之前希文偶爾會把自己的耳機(jī)分一個給小光，而他幾乎從不知道兩只耳朵同時聽見音樂原來是這樣的感受。
“我的愛，赤裸裸，我的愛呀赤裸裸。”
突然，屋子里其他的四個人跟商量好了似的，同時跟著音樂合唱了起來。希文坐在小光面前的椅子上，舉著半個包子，整個上身都在跟著節(jié)奏晃動，黃黃的頭發(fā)也跟著一顫一顫的，讓他又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伸手去撫平它的沖動。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希文，她真好看。
“哎，不是，你們還回不回去上課了？都特么該放學(xué)了?！?p> 音樂結(jié)束時，軍大衣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把手在軍大衣上蹭兩下，調(diào)小了音量。
“誰說不是呢，要不是他突然跑來搗亂，我們早完事兒了?！?p> 希文斜著眼睛看著小光。
“這下兒我還鬧一個無故曠課，你給我想辦法解釋。”
然而這罪魁禍?zhǔn)仔」飧緵]聽見希文在說什么，他只顧看著她的眼睛。
“嘿嘿嘿，跟你說話呢?！?p> 王松在小光胳膊上搗了一拳，小光才回過神來。
“那你們到底干嘛來了？”
他突兀地問。
“臥槽，還能來干嘛呀，傻逼，給你買生日禮物啊！”
王松站了起來。
希文還是用斜眼看著小光，又看了一會兒，往下撇了嘴，順便翻了一個大白眼兒。
軍大衣又走出門去，不一會兒拿進(jìn)來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塑料袋，他把袋子放在小光身邊的床上。
“這都你這倆朋友給你的。”
袋子里都是CD。
小光把它們拿出來，一張一張放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著。里面有一個金發(fā)女人封面的，寫著席琳迪翁，這個他聽說過。其他的，有的花花綠綠，有的是黑白的，有的畫著不知道什么圖案，有的只有一個人頭，他一個也不認(rèn)識。
“我都檢查過了，都沒打到音軌，有的連邊兒都沒碰上，就盒子上有口兒，那幾個國內(nèi)的是完整的?！避姶笠聦οＮ恼f。
“行。謝啦。”希文點(diǎn)點(diǎn)頭。
“你倆不說還得挑挑嗎？”
“甭挑了，都要吧，多少錢?！蓖跛砂咽稚爝M(jìn)褲兜里。
小光抬起頭來，正好和軍大衣對上了眼神。
“嗨，再說吧?！避姶笠掠谑前蜒凵褚崎_。
“沒事兒，別再說了，我馬上就走了?！?p> “哦，那你跟我出來吧?！?p> 小光看著軍大衣把王松帶了出去，黑羽絨服也跟著走了出去，希文想了想，也跳起來追了出去，小光落了單，坐在床上訝異地透過門縫看著希文從兜里掏出錢來，在院子里跟王松拉扯了幾下，最后把錢塞到軍大衣手里，扭頭又跑回來，呼地關(guān)上門。
然后屋子里就只有他們倆了。
“王松說要再送你一個生日驚喜，讓我陪他來給你挑幾張碟。”
希文輕輕地說。
“他說他不知道你喜歡聽什么音樂，說我肯定知道?！?p> “其實(shí)我知道，你沒怎么聽過音樂，都是我給你聽的那些。我也就想一起多送你幾張慢慢聽?！?p> 小光點(diǎn)點(diǎn)頭，重新看向手里的那些唱片。
“謝謝。”他說。
又抬起頭，還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口。
希文一躬身坐在他旁邊，向他湊過來，歪著頭，就著他的手一張張地看那些CD，邊看邊輕輕告訴他，這是誰，那是什么樂隊，這張專輯哪首歌最好聽。可是小光一個字也沒聽見，希文的頭發(fā)總是翹起來，拂在他臉上，癢癢的。
都數(shù)了一遍，希文從里面拿出其中一張，純黑的底色，中間似乎綻放著一朵煙花，上面寫著四個字“青春無悔”。
她把它打開，里面露出一個亮閃閃的銀色圓盤，她站起來，走到唱片機(jī)旁邊，按下停止鍵，又按了一個鍵，一個小抽屜伸了出來。她把里面的那張唱片拿出來，把手里的放進(jìn)去，又按一個鍵，小抽屜縮回去了。她又在機(jī)器上按了幾下，轉(zhuǎn)身回來，輕輕坐在小光的身邊。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們在走?！?p> 希文把臉轉(zhuǎn)向小光，認(rèn)真地看著他。
“這首歌我給你聽過是不是?！?p> 小光也看著希文，點(diǎn)點(diǎn)頭。
“你喜歡嗎？”
“嗯?！?p> “我也喜歡?！毕Ｎ男ζ饋?。
“我喜歡……你……我喜歡聽你唱歌?！?p> “我知道?！毕Ｎ男Φ酶鼩g了。
她知道。
小光用力哽住喉嚨，以防自己的心臟從嗓子里蹦出來。
“咱們該回學(xué)校了，今天你遲到我早退，要是晚自習(xí)還不上，可就說不過去了?！?p> “把這首歌聽完吧?！?p> “好。”
“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對你的愛戀……”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希文低了頭，把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小光也低了頭，看著希文的手，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
希文的手老實(shí)地呆在小光的手下面，軟軟的，熱乎乎的。
這個姿勢保持了三個樂句，希文把頭靠在了小光的肩膀上。
真希望這首歌永遠(yuǎn)也不會結(jié)束。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三個人并排走在胡同里的時候，小光覺得好像做了個長長的夢一樣。
一直到看見自己拴在路邊的自行車，小光才突然完全清醒過來。
這一次說了再見，就真的見不著王松了。他走了，自己和希文還要回到學(xué)校去。本來如果只是自己遲到又早退也罷了，現(xiàn)在又加上了希文，老師問起來怎么解釋？爸爸媽媽真的把鋼筆扔了嗎？
我們這算早戀嗎？
“哎，我真走了，你沒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王松站在小光面前。
“你，能回來就回來?！?p> 小光含混地說了這么一句，把一兜子唱片放在車筐里，然后回過身，緊緊地抱住王松。
“人希文兒對你挺好的，你別傻了吧唧的?！蓖跛稍谛」舛呡p輕說，然后使勁兒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光使勁兒點(diǎn)頭，抱得更用力了一些，同時又抽了抽鼻子。
“行了，最近你怎么老是娘兒們唧唧的?！蓖跛砂研」馔崎_，扶著他的肩膀，“我走了，你們倆一定得考個好大學(xué)，我還指著靠你們吹牛逼呢?！?p> “你能回來就回來?。 ?p> “哎你丫真啰嗦。”
王松把手從小光肩膀上放下來，又看向希文。
“妹妹，我這傻哥們兒就托付給你了，你也知道他老冒傻氣，你就多包涵他吧。”
“你放心吧，我罩著他?！毕Ｎ男ζ饋恚瑓s也抽搭了一下鼻子。小光聽見，眼圈立刻又紅了起來。
“哎喲我的弟弟妹妹，別別別，別來這出，我可不敢招你們了。我走了我走了！”王松往后退了幾步，“我走了！你們考個牛逼大學(xué)?。 ?p> 然后轉(zhuǎn)身就走，越走越快，幾乎立刻就消失在了路燈的陰影里。
小光眨眨眼睛，打開車鎖。
“我?guī)慊厝グ?？?p> “我想走走?！?p> “好。”
小光推著車，希文走在他的左邊，他們的腳步比平時放得更慢。
希文的右手垂在身體旁邊，小光把左手松開車把，輕輕拉住了它。
“你好點(diǎn)兒了嗎？”希文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好多了?！毙」庹嬲\地說。
“這些CD，你最好放在課桌里別帶回家，在家也沒法兒聽，我的CD機(jī)給你，你下課就能聽了。”
“那你呢？”
“我可以和你一起啊?！?p> “老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我表姐說，高三其實(shí)都不太管這些了，主要成績不掉下去不就行了?！?p> “那你想考哪個大學(xué)？”
“我想上清華，學(xué)化學(xué)。你呢？”
“其實(shí)我……我想學(xué)歷史。”
“學(xué)歷史？那你為什么要上理科班？”
“我媽讓我……”
“你爸媽真的把那支鋼筆扔了？”
“不知道，反正我沒找到。”
“我覺得不會的，他們只是跟你生氣而已，肯定是藏起來了?！?p> “嗯，其實(shí)我上理科班也不全是因?yàn)槲覌屪屛疑??！?p> “那是為什么？”
“因?yàn)橛心恪?p> 這是小光說服自己上理科班的唯一理由。
“就算我不報歷史系，學(xué)了別的專業(yè)，到大學(xué)還能選修呢是不是？”
“對，好像還能轉(zhuǎn)專業(yè)呢。那你到底要考哪個大學(xué)？”
“不知道……”
“哎，要不你報北大吧，我也報北大，咱們一起好不好？”
“我怕考不上?！?p> “有我呢！你沒問題……”
路燈靜靜地立在道路兩旁，小光和希文走過一片光亮，進(jìn)入一片黑暗，車輪聲嘩啦嘩啦的，顯得兩個人的聊天特別熱鬧。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們?nèi)ッ鎸徒鉀Q，有的還很麻煩，也許會讓他們感到特別疼痛，他們此時別無選擇，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一起面對。
天上有幾顆星星在閃爍，努力發(fā)出它們那小小的光。在漆黑的夜晚點(diǎn)綴夜空，那是星星的義務(wù)；再小也要努力散發(fā)，那是光的義務(wù)；抵抗疼痛，擦掉疼出來的眼淚努力生長，這是少年的義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