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貧瘠之地
“這里就是弗爾德村了嘛?!蔽髅煽粗矍捌茢〉拇迩f。
“沒錯少爺,就是這里。”胖子騎著馱馬慢步走上前。
眼前的村莊處于森林的邊緣,緊鄰這萊茵河畔邊上的大片草地。周圍開墾出來的土地明顯比之前路過的欣克瑟村要少,甚至還有幾塊無人耕耘的廢棄耕地。
幾個拿著木犁,瘦弱不堪的農(nóng)夫穿著破爛的汗衫在那有氣無力地在田間勞作著。不遠處一個牧羊人看見騎著高頭大馬全副武裝的西蒙,仿佛見了魔鬼,驚慌失措地將羊群趕到森林里。
村莊里的村民房屋又小又破,稍微大一點的屋子甚至還能看到焦木,不用說也知道是那是一幢曾經(jīng)被燒毀過的屋子。不遠處的小山丘上有座木頭的房子,看來那就是父親建的狩獵宅墅。
迎面走來的村民們面露菜色,眼神里帶著冷漠與麻木。
“請問弗爾德村的村長在哪里。”西蒙攔住了一個提著木桶,白色包頭巾上有著密密麻麻霉點,穿著破洞連衣裙正在往村里走著的中年婦女。
“這位老爺,請問您來我們村有什么事嗎?”婦女并沒有直接回答西蒙的問題,反倒十分警惕地問道。
“這位是多爾斯滕家族的西蒙爵士!你沒看見他胸前的家族紋章么?在幾日前男爵大人已經(jīng)將弗爾德村冊封給西蒙爵士了,你們難道不知道?”胖子向前,威風凜凜地說道。
西蒙暗自苦笑。原本封冊領(lǐng)地后,家族都會派傳令者騎馬去封地告知領(lǐng)民。不過多爾斯滕男爵見西蒙迫不及待地收拾東西準備立馬啟程前往封地,干脆就沒派傳令者了,所以領(lǐng)民們不知道自己這個新領(lǐng)主很正常。
“原來是西蒙老爺,”中年婦女收回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變的冷漠和麻木,“進村右手邊第二座房子就是的了?!?p> “你……”胖子見婦女無禮,立刻要拔出腰間的戰(zhàn)斧。
“別激動。”西蒙按住了胖子抽斧的手,微笑著向婦女道了謝。
二人繼續(xù)往村里騎去。
“我親愛的少爺,您就是太仁慈了。那個賤民分明是在無視您,羞辱您,您為什么不給她一點教訓?如果這里的領(lǐng)民人人都知道您是一位好欺負的領(lǐng)主,那些狡猾的家伙們會用各種方式與借口來逃稅和抗命!”胖子打抱不平地說道。
“無視和羞辱談不上。我倒是從她身上看到了對多爾斯滕家族的失望和麻木。很多事情我們不能一味地從領(lǐng)民身上找原因,食肉者自己也得學會換位思考?!蔽髅膳牧伺呐肿拥募绨?,胖子為自己的利益盡力爭取也令西蒙很是感動。
“近兩年夏天維京人突如其來地劫掠了這個村莊,每次我父親的軍隊趕到,弗爾德村便已經(jīng)是一片狼籍,濃煙滾滾了。但是父親不可能維持一支常備軍專門守衛(wèi)這個村落,所以弗爾德村村民們對多爾斯滕家族失望倒也能理解。”西蒙取出一水壺,喝了一口。
“那有什么辦法么?這個村莊既沒有尖木圍墻,也沒有高大的箭塔。就算男爵大人派教官過來把這些農(nóng)民訓練成民兵,對上那些兇狠野蠻的北方異教徒,也是去送死?!迸肿訚M臉的擔憂,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
“哈!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蔽髅尚χ铝笋R。
二人已經(jīng)到了村長家門口。
“咚咚咚。”
西蒙敲響了斑駁的木門,不一會兒,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一個穿著陳舊的淡藍色連衣裙,戴著白色女士頭巾,有著一雙碧綠眼瞳的女孩打開了木門。
“你們找誰?”看著面前穿著盔甲的陌生人,女孩有點害怕地退了一步,另一只手緩緩伸向門后。
“我是多爾斯滕家族的西蒙爵士,前幾日受封了弗爾德村。我現(xiàn)在來找村長了解一下村子的基本情況。”
“哦哦,原來是這樣的啊,”女孩松了一口氣,微笑地看著西蒙,“快跟我來吧,父親正在屋里工作呢!”
二人隨著女孩進了屋。
西蒙瞟了一眼門后,一把柴刀赫然倚靠著墻壁。
“真是個機警的小姑娘?!蔽髅扇缡窍氲?。
村長的屋里也充斥著那股“多種氣體的混合型臭味”,不過比西蒙在欣克瑟村聞到的氣味要淡很多。
屋內(nèi)比較陰暗,唯一的光源是墻壁邊上的壁爐,此時正燃著微弱的火苗。屋里面并沒有養(yǎng)動物,取而代之的是堆得滿滿當當?shù)牟窕鸷蛢纱篼満秃邴湣?p> 進了里屋,一個穿著干凈的綠色襯衫的老頭正在伏案書寫。見有人進門,把鵝毛筆放在了一邊抬起了頭。
“你好,村長,我是弗爾德村新任的領(lǐng)主。”西蒙進門,和善地自我介紹。
“不對啊,最近并沒有傳令者來通告啊?!贝彘L十分疑惑。
“老家伙,你不認西蒙老爺,那你認不認這個?”在西蒙身后的胖子說著,一個箭步向前,將一張印有多爾斯滕家族紋章封蠟的文件拍在了村長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村長顫顫巍巍地拿起文件,放在蠟燭底下仔細閱讀。
“哦!我親愛的西蒙老爺,”讀完文件的村長向西蒙深鞠了一躬,“請您原諒我剛才的無禮。”
“不怪你,這次封冊確實和平時不太一樣。封冊典禮一結(jié)束,我就急不可耐地過來了,所以我的父親便沒有派傳令者過來告知你們,”西蒙笑了笑,“一會兒還要勞煩村長你召集一下村民們來宣布這個消息?!?p> “當然沒問題,老爺?!闭f著,村長高呼了一身“艾爾莎”,先前開門的那個漂亮女孩推門而入。
“去找兩個人把山上的狩獵宅墅打掃干凈,就說是我的吩咐,”村長對女孩說道,“老爺,這是我的女兒?!?p> “西蒙老爺你好!”艾爾莎和西蒙相視一笑,小臉微紅地出了門。
“現(xiàn)在還不算太晚,一些在外勞作的村民可能還沒回來,不如你先介紹一下這里的情況吧?!蔽髅煽粗巴馔干溥M來的陽光。
“好的我的老爺,您先坐?!闭f著,村長將一邊的長凳搬了過來,“弗爾德村現(xiàn)在正處于困難時期。上一次該死的維京人來掠奪時殺了十幾個奮起反抗的村民,搶走了我們大部分的糧食,冬天時因為饑餓減員了八九人。村子里總共只剩一百五十多個人了。所以現(xiàn)在入春了,各項工作都有些缺乏人手?!?p> “都這么艱難了,難道你們還沒有去多爾斯滕堡求助嗎?”西蒙大為不解。
“我們嘗試過,”村長呆滯地看著燭火的火光,“冬天里,很多村民將一天的糧食分成三天吃,煮出來的麥糊清淡得盡是水。一些人實在餓得撐不住了,跑過來找我求助。我也沒有辦法,我的貯糧也只夠我們一家人。所以我請求多爾斯滕家族駐在村里的稅吏去多爾斯滕堡請求男爵大人的幫助。”
“是的,是有這么一回事。”西蒙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那個冬日的下午,一個的稅吏和兩個弗爾德村的民兵來到多爾斯滕堡,傍晚時,帶走了滿滿一馬車的物資。
“但是那天早上,稅吏和兩個民兵拖著一馬車少得可憐的糧食回到了弗爾德村,說是男爵那里也缺糧,這還是男爵大人東湊西湊給我們籌集的。哎,沒辦法,這點糧食短時間還能應付一下,最后還是有八九人沒熬過這個漫漫長冬,”村長頓了頓,看見西蒙眉頭緊擰,“我的大人,您怎么了?”
“多爾斯滕堡冬天壓根就沒缺過糧,而且我那天下午看見那個稅吏拖著滿滿一車的糧食上路了?!蔽髅衫湫?。
“什么???”村長噌一下站了起來,大驚失色,“那就是說……”
“這個稅吏問題很大。先不急,明天我親自會會這個家伙?!蔽髅蓧褐饸?,咬牙切齒地說道。一旁的胖子也是怒不可遏。
“對了,這個稅吏現(xiàn)在在哪里?”西蒙忍不住問道。
“他現(xiàn)在應該還在村里的帳房里喝酒。我下午從那屋子邊路過就聞到了里面?zhèn)鱽淼臐鉂饩莆逗蛣澣穆曇?,”村長無奈地搖搖頭,隨后看了看窗外,“老爺,天色不早了,我去搖鈴聚集村民?!?p> 村長起身,用手捻滅蠟燭,三人一齊來到房外的空地上。
“叮,叮,叮”
隨著短而急促的鈴聲,村民們陸續(xù)走到村中央的空地。此時天色已暗,已經(jīng)有人升起了空地中央的篝火。大家低聲議論著,時不時看向西蒙和胖子。一些消息靈通的村民已經(jīng)知道了這是他們的新領(lǐng)主。
過了一會兒,村長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高聲讓大家安靜。
西蒙左右環(huán)視,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稅吏的身影。
“大家安靜,安靜!我身邊這位尊敬大人是多爾斯滕家族的西蒙爵士,今后將是我們的新領(lǐng)主!”說著,村長將手里的文件高高舉起。
胖子站在村長旁邊,舉著火把,好讓村民們在昏暗的天色下看清文件。
村長語畢,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只有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大家長久以來遭受的痛苦與劫難,我對此也感同身受,十分難過。但是,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的目光要向前看。我既然接手了這片土地,我發(fā)誓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好它,經(jīng)營好它……”西蒙向前,面向村民們,大聲說道。
目光冷漠麻木的村民們聽著,眼中流露出一絲希翼的光彩,隨后又變成了淡漠和嘲弄。
“我的領(lǐng)主老爺,請原諒我的冒昧和魯莽,我有個疑問,我們所有的弗爾德村村民們都想知道,當在去年夏秋之際維京人來劫掠我們的時候,多爾斯滕家族的軍隊在哪里?”
忽然,一個稍顯幼稚的聲音打斷了西蒙的講話。
“大膽!”胖子一聲暴喝,抽出了腰間的武裝斧,立馬作勢向前。
“等等!”西蒙攔住胖子,從胖子手中拿過火把,慢步向前。走到之處,村民們自動分成兩排,讓出一條道路。盡頭,是一個籠罩在黑暗中低矮的身軀。
西蒙走近,終于看清了眼前“魯莽之徒”的真面目。
這是一個渾身上下臟兮兮,全身是土的小男孩,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樣子。但是他的臉上有著明顯與他年紀不符的堅毅與冷漠。
“怎么是他!?哎?!贝彘L也看到了那個孩子,低頭嘆息了一聲。
“你叫什么名字?”西蒙平靜地問道。所謂童言無忌,他雖然十分惱火講話被打斷,但是他還不至于因此重罰一個孩子。
“我的名字是克萊茵,老爺。”小男孩冷冷地回道。
“很好,克萊茵。我們姑且不談你剛剛問的問題。你的父親,難道就沒教過你,打斷別人說話,是件很沒禮貌的事情?況且正在講話的人是你的領(lǐng)主!”西蒙說著,音量逐漸拔高。
看上去十分堅毅的克萊茵像是被突破了防線,忽然就哭了,眼淚鼻涕俱下,撲通一下跪在了西蒙面前。
“我,我的老爺,嗚嗚,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十分不解,為什么,為什么我的父親,在維京人來劫掠時勇敢地挺身而出,但,但是就那么毫無價值地死去,一點補償都沒有也就算了,稅吏大人還要我交一大筆遺產(chǎn)繼承稅,嗚嗚,我們家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維京人搶走了,怎么,怎么付得起高昂的遺產(chǎn)繼承稅?稅吏大人就拿我的房子抵稅了。現(xiàn)在,我什么都沒有,只能在山上自己搭了個小樹棚,當個該死的偷獵者,茍且偷生,活到現(xiàn)在。領(lǐng),領(lǐng)主老爺,請您審判我的罪過,一劍了結(jié)了我,讓我隨我的父親一起去了吧,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活的了,嗚嗚嗚……”
村里一片寂靜。除了篝火燒的噼里啪啦作響,風吹過樹林的葉擺聲,再無半點聲響。
“呲啦”一聲,西蒙拔出了腰間的劍。
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死死地盯著西蒙,仿佛下一秒西蒙就會一劍了結(jié)了這個可憐的幼小生命。也有人帶著幸災樂禍,渴望在這單調(diào)枯燥的生活里看到血濺三尺的刺激場面。
西蒙反手將劍插在了泥巴地里,緩步走到小克萊因的跟前。
“克萊茵,對于你身上發(fā)生的事情,我感到抱歉。這一次,我就不追究你的偷獵行為,但假如下次被我抓到我絕不會輕饒。一碼歸一碼,我想我得向你的父親,向所有英勇卻得到不公正待遇的英雄們致以歉意!”西蒙說完后微微欠身。
不光是克萊茵,周圍的村民們都震驚了,呆呆地望著西蒙。他們從未見過哪怕一個向民眾低頭的貴族,更何況是致歉。
村民眼中如堅冰般的冷漠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人依舊帶著嘲弄,而有人卻覺得感動。西蒙畢竟有著現(xiàn)代人的靈魂,初來乍到,倒也沒多少當時貴族階級那高傲刻板的觀念。
就連平常貴族觀念濃重的胖子,此時也沉默不語。
上帝啊,這真是件破事,一個處理不好,可能西蒙的就任日就成了弗爾德村的暴動日了。就算多爾斯滕的軍隊鎮(zhèn)壓了暴亂,以后的西蒙在貴族圈里也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不要怕,小克萊茵,既然沒人養(yǎng)你,我來養(yǎng)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從了。我會教你如何強壯自己的身體,如何用劍保護自己。我以我的榮譽起誓,總有一天,你會替你的父親報仇,成為一個受人尊重的男人?!蔽髅煞畔禄鸢眩苯訉⒖巳R茵抱起。
這時,周圍的一部分村民們眼中的冷漠麻木明顯褪去不少。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漸漸在他們的心里發(fā)芽。
已經(jīng)受了這么久的壓迫,此時卻有一個新領(lǐng)主站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不管他是裝的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上帝,這意味著該死的現(xiàn)狀終于可以改善了。
短暫的嘈雜后,許多村民迅速作出決定,先和西蒙站在一起推翻這長久壓榨他們的稅吏。
“我的領(lǐng)民們,如果你們有遭受不公平對待的,或者說有什么難言的隱情,現(xiàn)在都說出來,我以我的名譽向你們發(fā)誓,一定還你們一個公道!”西蒙大聲說道,同時,向胖子打了個眼色。
胖子立馬從腰間抽出起武裝斧,從背后取下圓盾,向村長詢問帳房的位置。
村長速速回答,同時,村長就近拉了兩個小伙過來,囑咐了一番。兩個小伙立馬從不遠處的柴堆里取出劈柴斧,跟著胖子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老爺,請您為我做主??!為什么我們家除了要繳納砍柴稅,森林通行稅,房屋稅,還要繳納窗稅,灶臺稅,食物稅?稅吏大人還說這是男爵大人的新命令?我有一次路過欣克瑟村,和那里的村民交談,得知他們從來都沒有這樣的鬼稅要交?。∥覀兗叶家呀?jīng)窮得揭不開鍋了,拿什么交稅?。 币粋€滿臉滄桑的中年婦女哭喪地說道。
“我的領(lǐng)主老爺啊,憑什么我們家修茸被維京人毀掉的房子,還要另外交一筆翻新稅?為什么稅吏大人一口咬定這就是在給房子裝修呢?大人請您為我主持公道啊!我家付不起稅,屋子現(xiàn)在都有一半是壞的呢!”
“老爺,老爺……”
村民們像是一鍋熱油滴進了水,瞬間炸了鍋。
“很好,稅吏,背著我父親,以我們家族的名義做了如此多的傷天害理之事。我等不了明天了,就今天晚上把你給了結(jié)了?!蔽髅筛杏X到腰間的劍想要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