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脫下黑色斗篷,她望著我,眼里卻有幾分無奈。她將隨身帶著的食盒遞與我,而后道:“眼前的形勢,你為何還要做出那樣的抉擇?”
我瞥向她的手,未見那串蓮花手鏈,只挽了挽袖子,道:“如今看來,你們已經(jīng)知曉了許多。他用蠱都要將夏離滄留下,想來勢必要戰(zhàn)勝沈若。”未央未答話,只看著我手中的桃花手鏈。
我接過食盒,繼續(xù)道:“一路走來,我以為我可以脫身,想來卻是可笑。這一次,無關(guān)學(xué)院,既然他用夏離滄,我便會站在沈若那邊?!?p> 未央嘆了口氣,便道:“三爺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殘忍,他為你做了許多事,他……”我看著她欲言又止,便想起遇到的汲湘的家人,心里頓生寒意,只將自己的想法問出道:“汲湘失蹤了,方才我遇到他的家人,這件事,是否與他有關(guān)?”
我抑制住自己顫抖的手與聲音,只見未央愈發(fā)低下了頭,只輕聲道:“他無意間撞破了三爺?shù)拿孛堋!蔽椅纯刂谱∽约旱那榫w,只緊緊握住牢欄,怒道:“你們明明知道汲湘是什么人!他不會說出去的!他不會!”
想起過往汲湘種種,回憶起他叫我“姑娘”時(shí)帶著笑意的臉龐,以及時(shí)刻恭謹(jǐn)有度的禮節(jié),我都知道,汲湘的為人。尤其是今日見了他的弟弟妹妹后,更是堅(jiān)定了我的想法。這樣的汲湘,卻因?yàn)橹獣粤怂氖虑?,而不在了?p> 未央輕輕將我的袖子放下,而后輕聲道:“三爺?shù)挠?jì)劃到了如今十分重要,不能有任何差錯?!蔽曳畔履笞±螜诘氖郑従彽溃骸拔以J(rèn)為他所做的事都有苦衷,只怨我自己未參與過他的過往。但如今,我卻怎么也理解不了,我累了。”
我將那串桃花手鏈取下放到懷中,望著未央,道:“如今你站在他那邊,我也會有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再逃脫,只是我們的情誼,會暫時(shí)封存,就如這串手鏈。”未央看著我,忽而堅(jiān)定起來道:“我們之間都有如此選擇的緣故,到了如今,綰綰,我只能和你說一句保重?!?p> 我點(diǎn)點(diǎn)頭,未央起身戴好斗笠,而后頓了頓,便離去。
我獨(dú)自一人坐著,拿出懷中的水晶,水晶泛著藍(lán)光,卻透著一股寒意。原本不堅(jiān)定的信念,似乎開始堅(jiān)定了,我只要在此刻簽訂契約,便會忘記所有的情感,只留記憶,往后所見到的人或事,只會熟悉,卻不會被動搖。
我才要開始簽訂契約,卻聽一旁的牢房里傳來寧淮安的聲音道:“有些選擇做了,后悔都來不及。”我輕放下水晶,問道:“你什么時(shí)候醒的?”他頓了會兒,才道:“從那個人進(jìn)來開始?!?p> 看來他都聽到了。我想到他的傷勢,便道:“你的傷勢如何?”他輕笑了聲,回道:“這不算什么,我還撐得住。”我思及他和寧淮君的一些事,便問道:“你小時(shí)候,可否來過京城?”
只聽他否認(rèn)道:“沒有?!蔽衣犓磶Иq豫,只道:“你不怕是你記錯了,或是記混了?!彼琅f未有猶豫:“沒有。小時(shí)發(fā)生了很多事,我想忘也忘不掉?!?p> 如此看來,與秦伊小時(shí)相見的,便是寧淮君。
我在思考著,卻聽寧淮安打斷我道:“雖不了解你所做的選擇,但是最好想好了再決定。”我道:“想好了,若我不走出這一步,只怕沈若不會有好下場。這天下,也不應(yīng)由怨恨來統(tǒng)治?!?p>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拜托你一件事?!?p> 我在整理著食盒,前幾層是一些小菜和飯,底部是一碗清水面。我見著那面,忽的想哭起來,只聽寧淮安如此說,只哽咽道:“什么事?”
他慢慢挪到牢房門口,離我稍微近了些,只緩緩道:“若我有一日出了事,望你幫我照顧著些秦伊?!蔽冶焕厮季w,從牢房間隔的縫隙中,見到他右肩上隱隱透出的血。我只拿出水晶幫他凍結(jié),邊道:“今日抉擇,我也不知是否能活下去。我更希望,你自己照顧好秦伊。你應(yīng)該知道,她需要的,從來不是我?!?p> 我聽見他苦笑了一聲,而后道:“我知道你會幫我?!?p> 說罷,我將食盒遞與他,自己留了那碗清水面。他接過,只隨意吃了些,便道:“你的能力,似乎有些不穩(wěn)定?!蔽乙娝戳顺鰜?,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要釋放能力,就要封印住自己的情感。之前我猶豫不決,如今已經(jīng)下了決心。至少今日,也要你我離開這里?!?p> 他拖著已經(jīng)透支的身軀,朝我輕聲道:“既如此,你便再等一日,再最后見殿下一面。今日不必你出手,我們也出得去?!蔽乙娝隙ǖ恼Z氣,不知他從何而來的信心。
我慢慢咽下眼前的清水面,只覺得苦澀。
等過了許久,寧淮安也再無聲息。我知曉他怕是撐不住了,我正打算拿出水晶,忽聽見從牢房口傳來的嘈雜聲和腳步聲。
我湊到牢房門口,朝寧淮安輕聲道:“有人來了。”卻聽不見他的回應(yīng),我正擔(dān)憂之際,只見幾個身影朝牢房走來,為首的人,一身玄色蟒袍,腰間掛著白玉腰佩,我便一眼認(rèn)出是沈若。
他來到我面前,在寧淮安前面頓了下,便叫人將他背出去。而后趕忙開了我牢房的鎖,他只身進(jìn)來,將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取下披在我身上,而后道:“竹城,我來晚了?!蔽冶凰p輕扶起,而后朝他道:“謝謝你。”
我們一路騎馬回去,我靠在沈若的身后,一路顛簸,卻禁不住昏昏沉沉的睡去。直到過了許久,我才聽見沈若道:“竹城,醒醒,到了?!蔽倚蚜诉^來,才見四周的人馬已經(jīng)散去,眼前的人不知支撐了多久,才叫醒我。
我下了馬,醒了醒神,道:“今日在牢房,我本想簽訂與水晶的契約逃出來,是寧淮安告訴我,讓我再等一日,說我們今日會出去。我想過你會去,卻沒想到你去的那么快?!闭f罷,未見他答話,便道:“你還記得伽藍(lán)寺嗎?再帶我去一次吧?!?p> 他未問原因,只點(diǎn)頭道:“我?guī)闳ィ阆刃菹⒁粫?。”我搖搖頭,回道:“我不想休息,我想直接去?!彼c(diǎn)點(diǎn)頭,只道:“好?!闭f罷,吩咐了尹翊準(zhǔn)備了馬車,而后前往伽藍(lán)寺。
平日里的我,本不會如此隨性任性,只因今日之事,始終讓我不知所措。在牢房內(nèi)我思及寧淮安的話,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給沈若一個交代。我們雖不是在伽藍(lán)寺相識,但如今,只有那里,才讓我可以拋卻其他的雜念。
馬車一路行駛?cè)ネに{(lán)寺,我見尹翊有些話想說,我知曉沈若疲累,又在馬上支撐著我睡了好一會兒。路上,我望著沈若,雖看上去與平常無異,但如今祈都忽然淪陷,大戰(zhàn)在即,還出了很多事,他的壓力肯定很大。
我朝他道:“靠著睡會兒吧,到了我叫醒你?!彼聪蛭遥撇辉溉胨?。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道:“我醒過來,會不會你就不在了。”我愣了愣,笑道:“放心,上次我都沒跑,更何況這次呢?!?p> 他笑笑,搖了搖頭,而后慢慢靠在我肩上。我全身僵住,而后才要說話,便聽沈若緩緩道:“竹城,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宿命,無法保護(hù)你,卻又慶幸今生遇到你。”而后只聽他聲音有些哽咽:“竹城,我該…如何是好。”
我不敢動,我怕我看到的,是一個我未見到過的沈若,我怕今日所看見的沈言與眼前的沈若,都不是我最初所看到的那樣。
我怕,我的心在凍結(jié)之前,會動搖。
一路過去,沈若似乎睡著了,或是只是閉眼未說話,他的呼吸平穩(wěn)而規(guī)律。我不敢輕易動,只覺得心臟處寒涼的緊。
到了伽藍(lán)寺,見尹翊掀開簾子來,他見了沈若閉眼靠在我肩上,便看向我。我噓聲示意,便輕聲道:“再讓他休息會兒?!币袋c(diǎn)點(diǎn)頭,而后輕聲放下簾子出去。
我拉過馬車一旁放置的披風(fēng),想要給他蓋著。卻被沈若拉住衣袖,只聽他沉聲道:“竹城,今日為何過的如此之快?以往我走這條路,總是很漫長?!蔽乙娝蚜?,或是根本沒睡,只未再動,輕聲道:“沈若,一條路快或慢,始終有走到底的時(shí)候?!?p> 他未回應(yīng),我便繼續(xù)道:“有時(shí)候一個人未走另一條路,并不是那條路不適合,或是他不喜歡,只是他早些遇到了第一條路,他怕后面沒有路了,后方一片黑暗,他只能只身走了那條路。后來就算看見其他路的光景十分美好,他也過不去了?!?p> 沈若慢慢起身來,而后望著前方,道:“走不同路的兩個人,無法走同一條路,看同一個光景,但總歸終點(diǎn)是相同的,這便足夠了。”說罷便下了馬車,而后來我的面前伸出手,道:“方丈等我們許久了?!?p> 我同他一起走進(jìn)寺內(nèi),有一個小僧前來引見,繼而走到上次來的廂房。見到那方丈在座位上坐著,見我們來了,忙起身站在門口行了禮。
我見了他,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行釋方丈。”他向我行了個禮,而后笑道:“施主還記得老衲。”我笑道:“當(dāng)然,距上次見方丈不過兩月有余?!彼πΓ笞隽藗€向里請的手勢道:“雖日子不長,但施主同殿下,卻是發(fā)生了許多事。”
我未好奇他如何知曉,只當(dāng)傳聞也好,沈若所說也好,都不重要了。
沈若在一旁坐下,跟來的小僧倒好了茶便退了出去。方丈看向我,問道:“老衲聽聞,今日是施主要來伽藍(lán)寺,可是有何心愿?”我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確實(shí)有心愿,我想上柱香,不知可不可以?”
方丈笑道:“施主開玩笑了,我佛慈悲,自是迎眾生前來。”我點(diǎn)點(diǎn)頭,本有話想問,但不知從何開口,只道:“我記得方丈上次同我說起’菩提本無樹’之言,是否丟失感情,便也算是放下執(zhí)念?”
我見一旁的沈若看向我,緊緊皺著眉頭。方丈看著我,只正色道:“所謂執(zhí)念,實(shí)則是心中所想,若是施主真正放下了,有無執(zhí)念,實(shí)則不重要。然而凡事強(qiáng)行為之,未必有好結(jié)果?!?p> 我點(diǎn)點(diǎn)頭,懂了他的話。只與沈若和方丈告辭,只身前往伽藍(lán)寺前方上香。我在小僧引導(dǎo)下拿了三炷香,而后跪到了正殿上,一時(shí)之間,我卻不知該許什么愿,最后只心想道:愿以我一人之命,換取身邊的人的平安喜樂。
我睜眼將香上上,回頭卻見沈若站在殿外看著我,不知站了多久。
我與他走到伽藍(lán)寺后面的山崖上,我向前走著,被沈若輕輕拉住道:“往前便是山崖,小心些。”我示意他沒事,而后也停下腳步笑道:“我曾掉下懸崖過,死后余生,我曾想忘記所有,后來發(fā)覺,忘記只是逃避?!?p> 我看向他,緩緩道:“但到了如今,卻是我自愿的,我沒有怨恨,只是一種期許?!闭f罷,我拿出懷中的水晶,心中默念宮弧告知我的話語,漸漸地,我感覺從頭到腳,尤其是心臟的寒意。
我見沈若望著我,他拼命想抓住我,卻被水晶的結(jié)界排除在外。
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就由我來結(jié)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