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給我出來!”
大漢中平五年,公元188年,一聲大喝,打破了袁逢嫡長子、安國亭侯府、九卿之一的太仆袁基府中清晨的安寧。
袁基愛妾黃氏在榻上披衣循聲向窗外望去,卻見其夫手持竹鞭,早已氣得長須直顫,正氣急敗壞的尋找著自家的兒子。
黃氏嘆了口氣,想起昨夜傳聞,招手喚過奴婢小玉,輕聲說道:“你去后院領(lǐng)匹快馬,速去本初叔叔處,就說他若是不來,只怕珣兒又不免挨一頓毒打!”
小玉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著裙角輕輕走出門,直奔后院而去。
黃氏起身快速穿好衣裙,草草將頭發(fā)往后一盤,快速就著銅盆中冷水洗了一把臉,快步出門。
這個家里,能阻止袁基打那少年的,只怕也只有那位雖然是庶出,卻已成為“天下楷模,黨人領(lǐng)袖”的袁紹袁本初了吧?
“夫君這是怎么了?為何如此急切要找珣兒?”
黃氏明知故問的問道。
袁基聞言怒道:“那孽障昨夜居然夜闖中郎蔡邕女兒蔡昭姬閨閣,被人家趕出了府??!今日我早朝后被蔡邕那老兒堵在尚書臺門口劈頭蓋臉一頓罵,雖不至于眾目睽睽,但是也有同僚在場,使我顏面盡失!那孽障呢?今日我便將他打殺了!”
黃氏秀眉一皺,搖頭道:“珣兒雖然性格頑劣些,但也不至于做出此等失德之事???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誤會?夫君可要好好調(diào)查一下,莫要冤枉了珣兒才是。”
“頑劣些?冤枉?”袁基聞言怒道,“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那孽障在這洛陽城中的惡名!哼!這廝把趙忠的侄兒毒打一頓吊在上東門門樓上,若不是他是我袁基之子,加上天子壓住趙忠,趙忠早已放下話來要?dú)⑺耍?p> 還有,前不久他居然趕著馬群去公路府上肆意踐踏!那是他叔父!這目無尊長的孽障!
現(xiàn)在又做出褻瀆官宦女眷之事,我豈能容他?。縿e說了,那孽障呢?!”
黃氏沉默不語,心中一嘆,袁基整日都在官署不是處理政務(wù)就是和同僚客卿清談,而他口中的“珣兒”,又是個整日不著家的,父子二人平時見面時間很少,以至于袁基知道兒子做了什么事情,卻不知道兒子為什么這么做。
那大長秋趙忠的侄兒平素橫行洛陽,欺男霸女,手下人命就有幾條,仗著自己叔父乃是十常侍之首,就連袁家也不放在心里。
而自家夫君這個兒子,卻又是個傲上憫下跋扈性子,從不欺辱百姓,但是卻極愛找這些紈绔惡少的麻煩,所以在洛陽名聲也不是特別好。
至于馬踏袁術(shù)府邸這個事情,黃氏也是知道的,原因是被稱為“路中惡鬼”的袁術(shù)在洛陽縱馬傷了自家這惡少手底下的游俠兒,以自家惡少的性格,怎能忍受?
是故趕著一群馬匹跑到袁術(shù)府邸一通鬧。
若是公平來說,自家惡少鞭撻趙忠侄兒一事,在洛陽也算是美談。
大家都覺得……恩……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過這些事情黃氏怎好和氣頭上的袁基解釋?袁基對兒子一些作為本就看不順眼,而且兒子一些言行都不符合士族觀念,是故父子之間沖突還挺深,以至于很多時候都是袁基用竹鞭和兒子談心。
袁基看黃氏不說兒子蹤跡,勃然大怒道:“你莫以為你不說,我便不知那孽障又混在那商行里!來人備車!去史氏商行!”
說著一手扶著腰中儀劍,一手提著竹鞭就往外走,黃氏嚇了一跳,趕緊提著裙裾跟上。
……
史氏商行是洛陽一個神奇的存在,乃是兩年前洛陽游俠頭子,原虎賁中郎將,名震洛陽的大劍師王越高徒,洛陽游俠史阿建立的。
史阿乃是洛陽游俠的頭子,一個只會耍劍的游俠頭子,建立了一家商行,這兩個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事情被聯(lián)系起來,讓人感覺荒唐至極。
可是令準(zhǔn)備看笑話的好事者跌掉眼鏡的是,這兩件事情不但聯(lián)系在一起,反而極速的膨脹起來。
就那么短短幾個月時間,史氏商行的成衣生意、脂粉生意迅速的火爆起來,乃至整個洛陽城少年士子游俠都以穿史氏商行出品的“缺胯袍”“直裰”,“鶴氅”……女子的“襦裙”“襖裙”,用史氏商行的香胰洗澡為美。
不但如此,風(fēng)靡洛陽的秦樓楚館“夕羽樓”就是史氏商行旗下產(chǎn)業(yè),其中連續(xù)兩年的花魁選舉,和閣中女子各種雅藝,讓洛陽世族流連忘返。
對于行走洛陽的行腳客商和各地世家子弟來說,若來到洛陽,不去夕羽樓中坐坐,喝點(diǎn)酒,看看清倌人的表演,那就算是沒來過洛陽。
倘若運(yùn)氣好能敢上看一場美若天仙的花魁表演,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是故人人都覺得一夜成為洛陽大賈的史阿在經(jīng)商一道上有著極大天賦,都稱贊這個游俠頭子有陶朱之才,甚至有人說他是秦國呂相在世。
鮮有人知道的是,其實(shí)在史氏商行真正的主人乃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史氏商行坐落于洛水北岸,和南岸的夕羽樓隔河相望,是一片碩大的宅子。
此前這個宅邸的主人乃是朝中一個官員,因黨錮連累被罷官入獄死在了昭獄之中,家眷散的散,充入教坊司的,充入教坊司。
兩年前,這座一直空置的宅院被史阿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修葺之后作為商行總部。
商行門口就站著幾個身穿寶藍(lán)色缺胯袍,手執(zhí)環(huán)刀的游俠,除了前來談商路往來的商人,一般人是不敢接近的。
畢竟自商行成立之后,全洛陽的游俠兒仿佛一夜之間便全都成了商行中人,派系林立的游俠們莫名其妙的聯(lián)合了起來。
商行正廳之中,一個身材頗為肥碩的文士手持一卷竹卷賬本嗎,正在匯報著什么,而他上首的太師椅上,半坐半躺著一個華服少年。
可是少年單手托腮,閉眼聽著肥碩文士的匯報。
“上月商行成衣和脂粉生意盈利六十萬貫,夕羽樓盈利三十萬貫,比之前有所增加,但是卻不如之前那般盈利瘋漲。”
少年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起身子,說道:“蘇先生覺得問題出在何處?”
他雖然臉龐還帶著些許稚嫩,那清澈的眼神中卻帶著和年紀(jì)不符的成熟和深邃。
少年名叫袁珣,乃是安國亭侯袁基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其母是桓帝帝姬劉瀧,以宗氏女加封縣主下嫁前司空袁逢嫡長子以示對袁家四世三公“天下仲姓”的恩寵。
可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劉瀧在剩下袁珣時難產(chǎn)大出血,雖然太醫(yī)搶救及時,可是卻落下病根,袁珣尚在稚童之時便撒手人寰。黃氏也是江夏世家大族出身的貴女,在袁基喪偶后納入袁家,可是袁基卻不能扶正黃氏,以示對郡公主正妻的尊重、對皇家的尊重。
而袁珣也在母親劉瀧去世后,傷心過度大病一場,幾乎早夭。
等彼輩病好之后,乖巧聽話的袁珣卻是性情大變,變得“乖張調(diào)皮”,“惹事不斷”,小小年紀(jì)卻成了洛陽一害,大有繼承曹操袁紹袁術(shù)張邈當(dāng)年“洛陽四害”的架勢。
按說袁基乃是前司空袁逢嫡長子,袁逢過世于任上后,現(xiàn)在袁氏的家主乃是袁逢親弟袁隗,也理應(yīng)是袁氏領(lǐng)袖,可是袁氏這一代的領(lǐng)袖卻是以袁紹袁術(shù)兩兄弟為主,尤其是袁紹,經(jīng)歷了少年時代的荒唐,青年袁紹一改以前劣跡斑斑之形象,結(jié)交下士,禮遇四方。
袁逢去世后,早已過繼給袁成的庶子袁紹卻以親子名義為袁逢守孝三年,一時傳為美談。
袁紹早已被舉孝廉,若不是因為黨錮之爭,只待守孝結(jié)束,就能舉入中樞為官,然后外出任一方兩千石太守,不用幾年只怕又是位列三公,隱隱有袁氏年輕一輩領(lǐng)袖家主的架勢。
而袁隗老謀深算,極為欣賞袁紹,早早將袁氏政治資源盡為袁紹所用。
可憐袁基明明是袁逢嫡長子,卻只能繼承了袁基安國亭侯爵位,舉作一個九卿中最為清閑的太仆。
幸虧袁基也知道自己的才能,安心做他的亭侯,當(dāng)他的九卿,和他的美妾黃氏恩恩愛愛,過著老婆熱炕頭的好日子……
若是袁珣還是原來那個乖巧的袁珣,那就好了。
可天不如人愿,袁珣還是袁珣,可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袁珣”了,好吧,說白了,又是一個穿越眾。
因為早逝的其母、袁基正妻宗師女劉氏乃是宗室少有的美人,這十三四歲的少年雖稚氣未脫,卻也生的劍眉星目,挺鼻紅唇,極為俊俏。
“我們的生意已然充斥于整個洛陽,某感覺已然趨于飽和。”蘇先生略略思量,回答道。
袁珣點(diǎn)點(diǎn)頭,用手指點(diǎn)著面前桌案,沉吟片刻說道:“沒錯,倘若生意走不出洛陽,商行發(fā)展成這樣已然是頂端了,但若是要將商路拓展到周邊豫州兗州乃至冀州,咱們工坊的無論織工的數(shù)量還是產(chǎn)能都不足,這點(diǎn)需迅速改進(jìn)才是,蘇先生需再次派人往益州走一趟,搜羅些熟悉蜀錦織造的女工才是?!?p> 蘇先生點(diǎn)頭道:“公子放心,某自省得?!?p> 說完正事,蘇先生好似想起什么似得,看著袁珣笑問道:“聽聞公子昨夜帶著那曹子脩夜闖蔡中郎之女蔡琰之閨閣?”
袁珣聞言俊臉一紅,苦笑道:“當(dāng)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居然蘇先生都知道了此事?
昨夜純屬誤會,我會些許音律蘇先生是知曉的,昨夜我拜訪蔡中郎府邸,想去聽聽他所謂的洛陽仙音,然酒過三巡之后,我和子脩兄酒醉入廁摘花。
蔡中郎也是個奇葩,那府邸居然按照九宮八卦建造,弄得和迷宮無二,我們找來找去卻不知為何摸到了他女兒蔡琰閨閣之下。
正逢蔡琰在屋中彈琴,我也是醉了酒,鬼迷心竅的駐足聽了一會兒,卻被人發(fā)現(xiàn),被蔡中郎趕了出來,還被蔡中郎罵作‘浮浪子’,你說我冤不冤?”
蘇先生聞言忍俊不禁,撫須笑道:“怪不得公子昨夜并未回府,卻是夜宿在這商行之中。”
“怕啊……”袁珣苦笑道,“此事定然我那父親已聽聞,回去免不了又被一頓毒打……”
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就是這個時代封建士大夫的榜樣,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自他成為“袁珣”后,性格徹底改變,不復(fù)原來那個袁珣的乖巧,加之他本來性格就開朗,又整日和史阿糾結(jié)游俠創(chuàng)立商行,行“低賤”的商賈之事,這幾年沒少挨著便宜老爹的打,久而久之都麻木了。
就在此時,一個游俠慌里慌張的跑了進(jìn)來,拱手道:“公子快跑,袁太仆來抓你了!”
袁珣一聽心中大驚,卻不逃跑,而是站起身面色凝重的看向門外。
“公子不避一避么?”蘇先生急忙站起身問道。
“避……往哪里避???”袁珣苦笑一聲,溫言對蘇雙道:“先生且避一避,若是有外人在場,只怕我那父親打得更狠。”
蘇先生嘆了口氣,起身走出了正廳。
“孽障!你果然在這里!”
未幾時,袁珣便見袁基提著竹鞭氣勢洶洶的闖了進(jìn)來,后面跟著自己的小娘黃氏,路上游俠也不敢阻攔。
“孩兒見過父親?!痹懶闹邪@一聲,叉手深深鞠躬道。
“跪下!”袁基大喝一聲,“叫我大人!父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父親?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說!你昨夜為何夜闖蔡昭姬閨閣?莫不是對她有不歹之心?!”
袁珣聞言眉頭一皺,袁基不問緣由也就便罷了,居然還懷疑自己的人品。
袁基和他關(guān)系實(shí)在是說不上好,平素二人基本不見面,而袁珣也不是傳統(tǒng)的士族子弟,整日混跡在商行和洛陽街頭。
這些事情都是袁基所不能忍受的,于是對袁珣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只希望能夠打醒自己這個“胡作非為”的兒子,卻不想導(dǎo)致雙方關(guān)系越來越僵。
但是袁珣畢竟是穿越者,這個時代頂撞父親又是不孝的表現(xiàn),在以孝治國的大漢,會極為有損名聲。
“回大人,這是誤會?!痹懨嫔届o答道,“昨夜我是去了蔡中郎府邸,可喝醉之后要入廁卻是迷了路,是故誤打誤撞來到蔡小姐閨房之下,恰逢……”
啪!
袁基狠狠一竹鞭打在袁珣肩頭,打斷了袁珣的解釋。
袁珣身體一晃,只覺肩頭火辣辣的,不用看都知道破了。
一股殷紅滲出衣服。
“還敢胡說八道!”袁基咆哮道,“若不是人家蔡中郎喝止你,你只怕已經(jīng)摸進(jìn)蔡昭姬閨閣了吧!孽子!你平素在洛陽橫行霸道飛揚(yáng)跋扈也就便罷了,此時還做下如此污穢之事,你可知蔡中郎一早就把我堵在了尚書臺,質(zhì)問我縱子淫亂,我袁氏子居然夜闖中郎府女眷閨房,你干的大好事!”
袁珣疼的臉都抽了一抽,但是一聽袁基的話,卻是心頭微怒,想了想,他還是無奈道:“倘若大人不信我之言,我亦無話可說……”
勢比人強(qiáng)啊……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悲哀,被父親打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你要是敢跑,保準(zhǔn)被人家戳脊梁骨,你要是敢頂撞還手?
……哼哼……
若是上報河南尹,能發(fā)配你充軍你信不信?
聽得袁珣那話,袁基更是怒上心頭,舉起竹鞭就是一頓暴打!
話說此時男女之防并不如宋朝朱程理學(xué)之后那般嚴(yán)苛,可是也算是非常注重名聲,雖然自家這孽畜尚未作出那等闖人閨閣的畜生事情,可是自己是什么人?袁家嫡長??!此時若是傳出去,還不被滿朝同僚笑死?袁家的臉面往哪放?
他火上心頭,下手更狠了,打的袁珣只能滿地騰挪,渾身是灰,搞得好不狼狽,更是凄慘無比。
忽然,袁珣只覺一個溫暖的身軀覆蓋在自己身上,隨后就是竹鞭笞肉的響聲和女子的悶哼。
他抬眼一看,只見袁基錯愕的抬著竹鞭僵在半空,而黃氏疼的嬌軀微微顫抖,再看黃氏脊背,鮮血從鞭痕出滲出,觸目驚心!
“小娘!”
袁珣驚叫一聲,急忙想掙扎著想起身扶起黃氏。
袁珣生母劉瀧在他穿越前幾個月就去世了,他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自劉瀧去世后,他才穿越,一時間接受不了自己穿越的事實(shí),整天都是琢磨著怎么穿越回去,甚至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喃喃自語。
在外人看來,安國亭侯府家的嫡長子那段時間就是神神叨叨,癡癡傻傻的。
可是袁珣忘不了,每天晚上都會有個女人來到他的房間,將他抱在懷中,流著淚為他唱著荊襄味濃厚的童謠哄他入睡。
說也奇怪,袁珣來自兩千多年后不安的靈魂,在這個女人的撫慰下,居然真的入睡了,睡得很香……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一年,直到袁珣真的接受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變得“正?!逼饋?。
這個女人也哄了袁珣一年,這個女人就是黃氏。
“兒啊,你還有母親啊……莫要這般嚇我和你父親啊……我以后就是你的母親……”
女人很多次抱著袁珣流著淚說。
袁珣怎能看不出來這溫柔的女人說的是真心話?
從那以后,袁珣后世母親的形象漸漸和眼前這個美麗溫婉的女人融合起來。
袁珣很敬愛她。
“小娘,你沒事吧?我挨兩下沒事的,你怎么能受的了這個?”
黃氏暗瞪了他一眼,轉(zhuǎn)頭朝著袁基流淚道:“夫君莫要再打了,珣兒才十四?。』⒍旧星也皇匙?,何況珣兒還小,待他長大一些,自然就會循規(guī)蹈矩?!?p> 袁基看黃氏護(hù)子,更是怒道:“你莫要護(hù)著這孽障,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嗎?他夜闖蔡府,窺探他人之女,自己去也就便罷了,還帶著曹孟德的長子去!那曹昂素有賢名,再過幾年加冠便可舉入孝廉,這家伙不但毀人女子清白,還毀他人前程,倘若曹昂及冠之后因為此事舉孝廉失敗,你要為夫如何向曹孟德交代!”
說著袁基又怒視袁珣咆哮道:“你這孽障,我袁基堂堂官至九卿,爵至亭侯,上不負(fù)袁家歷代祖宗,下不負(fù)袁氏后人,怎么就生了你這孽障?與其讓你毀了我袁氏四世三公的清名,不若今天就打死你!”
隨后又對黃氏吼道:“你起開!慈母多敗兒!這孽畜今日游手好閑為非作歹,皆是你平素過于寵溺而致!你起開,讓我打死了他!”
黃氏兩行清淚留下來,咬著下唇不敢接話,她畢竟只是一個妾室,怎敢與家主忤逆?
但她卻沒有起身,而是倔強(qiáng)的趴在袁珣身上搖了搖頭,隨后將臉深深埋在袁珣后背上,一副任君宰割的樣子。
袁基一見母子二人皆是如此倔強(qiáng),心中更是怒不可遏,舉起竹鞭咆哮道:“你還要護(hù)著他是么?好……好好!今日我便把你們一起打死便是!”
說著一鞭接著一鞭狠狠抽在黃氏身上。
“唔……”
黃氏一聲悶哼,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顯然已然疼痛至極。
“小娘!小娘!你起來!你別護(hù)著我!你起來!小娘起來??!”
袁珣一看一向疼愛自己的黃氏挨此毒打,心中滴血,不禁掙扎著大喊起來。
可是黃氏抱得實(shí)在緊,他又怕自己用力過度傷了黃氏,也不敢太過用力。
袁珣萬萬沒想到,一場誤會換來的是小娘黃氏替自己遭罪,更怒便宜老爹對待黃氏也是下死手,絲毫不留情,大有一副要將他們母子二人打死的架勢,此時也是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不同于黃氏,袁珣對袁基其實(shí)沒有太多父子的感覺,一個從后世穿越而來的靈魂,遇上一個對兒子只會用棍棒說話的父親,自然不會一片溫馨。
況且袁基興許是因為袁氏對親兄弟袁紹乃至袁術(shù)投入的資源比自己多得多,他在繼承袁逢爵位后,因為曾是駙馬都尉,調(diào)了一個九卿中最穩(wěn)最安定卻最清閑的職位,幾十年都未曾晉升過一步,所以平素只是在尚書臺與同僚清談,下朝后就與黃氏飲酒作樂……頗有自暴自棄的感覺。
另外就是在袁珣回家后找理由鞭打袁珣一翻……
袁基的才華,特別是政治嗅覺,遠(yuǎn)遠(yuǎn)不如袁紹,甚至不如袁術(shù)。
袁基把官場的不如意歸結(jié)為自己德行還不夠高,于是對袁珣格外的嚴(yán)苛,更加不能容忍袁珣在外糾結(jié)一群洛陽游俠子肆意妄為,甚至涉步商賈之事。
袁珣是穿越者,年齡加起來也快三十了,自然知道袁基這種行為乃是近乎變態(tài)的“望子成龍”導(dǎo)致,但來自后世的他怎么可能接受呢?
受困于時代和《漢律》的約束,他也沒法和袁基撕破臉,是故一直對于袁基對待自己的“教育”應(yīng)付了事,大不了被打一頓,為了挨打,他甚至拜師大劍師王越,學(xué)得一身好劍術(shù)……
挨頓打就行了,其他別和便宜老爹多逼逼……
這是袁珣在家的處事原則。
可是今天不行了,自己視若親母的小娘黃氏受自己牽連被袁基如此毒打,他怎能不又驚又怒?
令袁珣更憤怒的是,小娘一向與他琴瑟和鳴,他怎能下得了如此毒手?
就為了今天被蔡邕堵在尚書臺丟了面子!
“快住手!”
看著黃氏忍痛忍得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袁珣終于忍不住了吼起來!
隨著這身大吼,整個商行似乎都安靜了,袁基高舉的鞭子僵在空中,不可置信的看著袁珣,不知道說些什么,而黃氏更是震驚的看著袁珣。
袁珣趁機(jī)站起身,一把將黃氏拉到身后護(hù)住道:“大人你要打打我,莫要傷了小娘!誤闖蔡小姐閨閣,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
隨后又對黃氏道:“小娘你莫要護(hù)我,讓他打死我便是!”說著對黃氏扎眼小聲道:“小娘讓路,我要跑了……”
黃氏強(qiáng)忍身上疼痛,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這貨把那句小杖則受,大杖則跑的圣人言記得一絲不漏。
袁基一看二人耳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還想跑?!我怎會有你這般逆子,你是上天派來懲罰于我的嗎?!我一向躬身慎行,你卻在外胡作非為,你告訴我,你到底對我哪里不滿,要如此作為?!”說著便提起鞭子作勢又要打。
袁珣又怒又怕,慌忙轉(zhuǎn)身就要跑,好似喃喃冷笑自語:“嘿!把尸位素餐碌碌無為當(dāng)躬身慎行?打女人可還行……”
這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到袁基耳中
袁基一看一向在自己面前還算溫順的袁珣忤逆至此,更是暴跳如雷,袁珣的話如刺一般扎進(jìn)自己心中,一時間也是心灰意冷,心想此生失敗至此,教子更是無方,不若斬殺此子,在舉劍自殺算了!
他心灰意冷之下,拔出腰中儀劍,他若瘋狂一般凄然一笑,舉劍指著袁珣道:“你說的不錯,我袁士紀(jì)失敗若此,有何顏面茍活于世,你也別活著給袁氏丟臉了,我殺了你再自刎,也算是全你我父子一場情誼!”
黃氏聞言大驚,跪爬到袁基身前,抱住袁基小腿凄然哭道:“夫君何至如此?何至如此???珣兒只是少不更事,喜愛玩鬧罷了,可是聰明伶俐,您多多管教,自然能成大才,虎毒尚且不食子,您這是要做什么?!”
一邊說她一邊看院外,只盼叔叔袁紹及早趕來,制止這場父子相殘的慘劇。
袁基怒道:“慈母多敗兒,這孽障有今天,全是你給慣的!”說著一把推開黃氏,舉劍就向袁珣兜頭砍去!
誰知袁珣看他動了真格,面色一白,心想:今日也是被袁基打黃氏給激到了,怎么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這下要出事。
哪里還敢停留,轉(zhuǎn)身就跑得沒了蹤影。
袁基暴跳如雷持劍直追,但是哪里是比得過袁珣跑得快,氣得他拿著劍揮舞大喝。
“劍下留人……人呢?”
就在袁基氣得三尸神跳之時,院外穿來一聲喝止。
黃氏眼睛一亮,循聲望去,卻見一個三十歲左右身材修長,留三縷長須,面容頗為俊朗的華府男子攙扶著一位年紀(jì)五十上下的華服老人快步走進(jìn)內(nèi)院。
眼見此時劍勢難止,一個黑影掠將上來,倉啷一聲抽出一把柄長刃長的古怪環(huán)首刀,一刀架住袁基手中的長劍,然后立馬收刀躬身道:“君侯,在下得罪了!”
再看院中,哪里有什么袁珣蹤影?心知這小滑頭又跑了,哭笑不得之下也安心了不少。
史阿乃是大劍師王越的大弟子,劍術(shù)頗高,只是架住袁基的劍,卻未發(fā)力。
袁基也沒有失去平衡,只是這一架,才讓他從暴怒失意的情緒中清醒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在自己差點(diǎn)犯下弒子的蠢事。
這時候袁紹扶著袁隗已經(jīng)進(jìn)得內(nèi)院,袁隗怒不可歇的以拐杖拄地,喝道:“袁士紀(jì)!袁君侯!你要干什么?你要當(dāng)著老夫弒子么?!”
袁基慌忙把長劍丟到一邊,躬身行禮道:“見過叔父!”
袁紹看了看附近沒了袁珣蹤影,眉毛一挑,這才舒了口氣,眼光看向黃氏,看黃氏眼光閃爍便知袁珣跑了,輕笑搖頭不止。
這小子……這個不吃虧的性格……怎么有幾分像曹阿瞞?
不得不說,袁紹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三縷長須儒雅俊逸,身材高挑,二十八九三十歲,正是男人的黃金年紀(jì),那模樣要放在袁珣前世,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
袁珣行為在袁基眼中乃是大逆不道頑劣不堪,可是在袁紹眼里可不是這樣,袁紹年少時也不比袁珣好到哪去,和曹操袁術(shù)張邈和成“洛陽四害”,偷雞摸狗,甚至搶人新媳婦。
加上袁珣也是長得俊秀無比,自然深的袁紹喜愛。
雖然袁珣前世看各種三國歷史,上面把袁紹描寫的愚蠢不堪,可是在袁珣穿越后,才發(fā)現(xiàn),袁紹果真是一方梟雄,情商極高,對人如沐春風(fēng)很難讓人對他沒有好感。
加之袁紹現(xiàn)在閑賦在家,這叔侄二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的忘年交。
沒過一炷香,袁珣這才探頭探腦的從外面進(jìn)來,渾身是傷的朝著袁紹和袁隗行禮。
“珣見過叔祖,見過叔父……”
中庭幾人皆是絕倒,合著這貨根本未跑遠(yuǎn),看見救星到來便轉(zhuǎn)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