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丹丹

　　六十一

　　不知不覺，時光又過去三年。

　　一天，大力又去看女兒。

　　丹丹快樂地拉著大力的手，在公園的草坪上奔跑，追一只紅色的皮球，這是大力新給女兒買的禮物，皮球不過30多元，可丹丹非常喜歡。

　　姥姥姥爺已經(jīng)老得跑不動，大姨又得做家務(wù)，又得顧表哥的學(xué)習(xí)，只有父親能帶丹丹盡情地玩兒。

　　丹丹先追到了球，小腳一踢，球滾出老遠(yuǎn)，她向大力喊，爸你追呀，大力就小步追過去，把球撿起，熟練地拍起來，一邊拍一邊對丹丹說，閨女來搶，搶著就算你贏！

　　丹丹便邁著兩條健壯的小腿，圍繞著父親搶皮球，一會兒就把球搶到了手，自己拍了起來，陽光下小臉紅撲撲的。不知不覺，丹丹已經(jīng)五歲了。

　　大力坐在長凳上休息，望著女兒，想，能和丹丹開心地在公園玩兒，人生夠美好啦!

　　父女倆回到家，晚飯已擺上桌，是盈盈做的小餛飩和土豆餅，都是丹丹愛吃的。老佟前段時間心血管病住院剛剛出院，于嬸的主要任務(wù)便是照顧老伴，家務(wù)就由盈盈擔(dān)了起來。盈盈如今在家附近一家民辦托兒所教音樂，活不重，離家近，照顧孩子和老人都方便。

　　盈盈端了熱土豆餅出來，又端上幾碗餛飩。丹丹和表哥寧寧都洗了手就上桌大吃起來，盈盈說，大力你趕緊吃！大力說，我家里有飯。

　　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別跟我客氣！盈盈說。

　　于嬸把大力按到座位上，你不還是我的女婿嗎？

　　大力只好不再推辭。吃就吃，如今我也不用飛飛養(yǎng)活了。他端起碗來，好香的小餛飩！大剛有這樣的老婆，還是花花草草，真是缺德！

　　吃罷飯，大力搶著去廚房洗了碗，回屋見丹丹正和寧寧在玩撲克。他便對于嬸說，我早些走了，明天要出貨。丹丹就麻煩您啦！

　　于嬸說，飛飛前些日子來電話，說要把丹丹接美國上學(xué)。

　　大力說，當(dāng)然得去，丹丹是美國國籍。

　　飛飛讓我問問，你想不想和丹丹一起回去？

　　不去。大力說。

　　于嬸長嘆了一聲。

　　盈盈走了來，笑說，人生聚散皆有時，我和大剛還都是在BJ，不也東一個西一個？

　　你們沒個省心的！老太太說。

　　您老人家就別操心啦！

　　盈盈說。

　　六十二

　　大力離開佟家，雖早知和女兒有分開的一天，還是心緒起伏，煩悶。

　　下了公交車突然，聽見迎面有人招呼自己，大力，你哪兒去啦？怎么丟了魂一樣？

　　抬頭一看，原來是發(fā)小張小二，張小二家和大力只隔著幾個門兒，從小一起玩大的，后來又成了牌友和酒友，再后來大力出了國，才和小二疏遠(yuǎn)了。

　　去丈母娘家剛回。大力說。

　　又受氣啦？

　　我憑啥受氣？

　　大力嘟囔著。不知怎么的，今天見著小二覺得格外有些親.

　　兄弟，該著咱哥兒們的緣分，我出來買趟煙就遇到了你，今兒哥兒幾個打牌剛?cè)币粋€人，你來吧，還有好酒喝！

　　說著，小二拉了大力就走。

　　神差鬼使，大力就來到小二家。

　　小二的父母和閨女過，院子就歸了小二。別看又小又破，卻是獨(dú)門獨(dú)院的私有產(chǎn)權(quán)房。他們進(jìn)屋時，里面正熱鬧，幾個發(fā)小正邊喝酒抽煙邊甩著牌，一地?zé)燁^和空酒瓶子。

　　一見大力，眾位都?xì)g呼起來，大力歸隊啦，慶賀一下！說著，有人把大力拉到桌邊，拿過一只玻璃杯滿上一杯白酒，為哥們兒團(tuán)聚，干！大力一揚(yáng)脖兒就把酒喝干了。幾個發(fā)小早喝得紅頭漲臉，酒氣熏人，還是一個勁勸大力喝。大力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干了下去，漸漸忘掉了煩惱，快活地劃起拳來。酒喝得差不多，有人說，咱們還是打牌吧，夜里片警不會來。小二把牌嘩嘩地洗好，大力心里忽地清醒了一些，他說，你們玩，我回家了，明天得上班。

　　這可不夠朋友！小二說，把大力按到座兒上，難得哥們兒一聚，你給兄弟個面子，就來一圈，你就回家睡覺，咋樣？

　　就一圈，不管輸贏。大力不好意思再推，便又坐下了

　　這才叫好兄弟！人們說。

　　大力坐下一看就點(diǎn)兒傻眼，他們手邊放的不再是一塊兩塊的小錢，都是十元甚至百元的鈔票，他自己身上就帶著1000塊錢，本來想給于嬸讓丹丹用的，可不知怎么忘了。

　　一圈就一圈，別讓人小看了。大力只好安慰自己，誰知道，一上手他就不順，一圈下來竟然輸了300快錢，那是他半個月的飯費(fèi)，大力心里好不心痛，心想這么走了，不是虧大發(fā)啦，還是先補(bǔ)上損失再走，手氣不能老那么差，只要補(bǔ)上就得！

　　繼續(xù)第二圈，這一圈他不但沒能把錢贏回來，又輸了200塊錢，這下大力他有點(diǎn)兒急了，注也下得越來越大，不一會工夫，竟然把一千塊錢統(tǒng)統(tǒng)輸在牌桌上。

　　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卻依然不起身，又向小二借錢來了幾圈，偏他的手氣特別臭，到天快亮的時候，他非但沒有贏錢，反而欠下幾個發(fā)小共2千塊錢。小二說，哥們，咱們的規(guī)矩是欠錢不過夜，今兒可得把錢給哥兒幾個送來！

　　天大亮了，大力才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家，他倒在床上，一覺就睡死過去。

　　大力醒來一看表已經(jīng)是下午2點(diǎn)了，他連衣服也沒脫就在床上著了，現(xiàn)在頭痛欲裂。

　　他翻抽屜，里邊只有200塊錢，是留作下半月菜金的。他不想得罪小二一伙，他明白他們?yōu)殄X是能斗狠的。

　　大力不吃飯不洗臉，帶著定期存折出了門，去銀行取了5千塊錢，也不管是不是損失了利息。他的心在流血，那錢本來是要存著想換成美元給女兒上學(xué)用的，雖然飛飛不缺錢，可自己這個當(dāng)?shù)模荒軐ε畠簺]有一點(diǎn)兒表示。

　　大力把錢交到小二手上，小二笑著拍了拍大力的肩膀，這才夠哥們兒，以后還一起玩！他一望大力的臉色，嚇了一跳，大力的臉青中透黑，頭發(fā)亂蓬蓬像一堆亂草，衣服皺皺巴巴的，整個人老了十歲。

　　大力沒有答理小二，扭臉就走了。

　　大力回到家，草草吃了一鍋棒子面粥，已是下午六點(diǎn)，他正想吃了早些上床睡覺，電話又響了，是大剛。大力好久沒見過大剛了，只聽說他整天飛來飛去，開會參加活動開新的門市。

　　大剛在電話那頭說，大力你是怎么啦，人家說你一天沒露面兒，正好要發(fā)一批重要的物資，可怎么也找不著你，打電話也不接，結(jié)果把事兒都耽誤了，直向客戶賠禮道歉，

　　大力支唔著，不知怎么說了實(shí)話，和幾個哥們兒喝酒醉了，

　　還沒有說完，大剛就火了，我說你這么大人兒，怎么一點(diǎn)兒也管不住自己，要吃上飯，就得在社會上好好混，連我這個大老板，還成天兢兢業(yè)業(yè)地拼呢，要不幾百人的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你倒倒好，一個看庫房的，連這么點(diǎn)兒小事都做不好，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惦量著吧！

　　不知哪兒冒出一股無名火，大力對著電話怒吼，每個月領(lǐng)那幾個臭錢，還得聽你跟我擺這臭臉子，我不干了還不行嗎？啪地掛了電話。

　　一時間，小屋里靜得可怕。

　　憤怒過去后，巨大的恐懼捉住了大力，我沒了飯碗。

　　他抱住頭，頽然坐在床上，桌上放著他吃剩的半鍋棒子面粥。

　　六十三

　　正當(dāng)飛飛要帶丹丹回美國時，佟蕊夫妻卻突然回了國。BJ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聘請夫妻倆當(dāng)教授。

　　對大女兒的歸來，于嬸是悲喜交加。喜悅的是女兒終于回到身邊，悲的是女兒已風(fēng)華不在，可到底沒給她帶個外孫來。

　　飛飛臨行前，幾個姐妹相約在于嬸家再聚。

　　飛飛洗完澡回到臥室時，盈盈和小玉已經(jīng)各自躺在床上，書桌上那盞舊臺燈亮著，小屋依然溫馨。

　　兒時光景涌上飛飛心頭，似乎在昨天，她還在和佟蕊商量怎么逃跑，一晃，她們都已步入中年。

　　盈盈問佟蕊，姐，現(xiàn)在人們都一窩蜂往外跑，你們在美國站穩(wěn)了腳，干啥還要回來呢？BJ大學(xué)給你們一套小兩居吧？

　　佟蕊說，飛飛最知道我。

　　飛飛用一塊厚毛巾擦著烏黑的頭發(fā)，她說，大姐生來骨子里就是精神貴族，只要有張床睡覺，有學(xué)問可做，頭頂上有個遮風(fēng)擋雨的屋頂，她就心滿意足，不像我等俗人需要物質(zhì)的東西才有自信。

　　我就不信，還有人和錢過不去，還不是為了錢，大剛連我都不要啦。要不是看著兒子，還不定怎么著哪兒。盈盈說

　　佟蕊說，大剛有他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人活一世，好些事兒比住大房子更重要。國外雖然生活更舒適，可是學(xué)科領(lǐng)域早就人才濟(jì)濟(jì)，來自全世界的人才，都在美國拼命向?qū)毸馍吓?，留給華人的上升空間并不多，國內(nèi)有太多的空白需要填，太多的事兒能做，充滿了新鮮感，每一天都是新的。

　　盈盈說，姐你有事業(yè)，姐夫還對你好，真讓人羨慕！

　　佟蕊說，老周的身體狀況，在國外也拼不動了，在國內(nèi)醫(yī)療保險比國外更好，而且中醫(yī)治療更有效果。她又對小玉說以，以后斷不了帶著老周去麻煩你

　　你看得上我的醫(yī)術(shù)，我當(dāng)然樂意效勞啦，小玉說。

　　小玉，聽說你的診所辦得很不錯啦？飛飛說

　　只算小有名氣。對很多病，中醫(yī)比西醫(yī)有辦法。有人以貶低中醫(yī)為能事，顯示多么現(xiàn)代，我也從不辨解，那些治好的病例。就是活廣告。

　　小玉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飛飛，我想試著給你治一下腿，如何？

　　飛飛吃了一驚，能行？

　　這些年，我研究了很多類似病例，發(fā)現(xiàn)一些用針灸和按摩治療小兒麻痹后遺癥在成功病例。要是飛飛愿意，我就想試試。只是，需要飛飛在國內(nèi)多呆些時間。

　　一道陽光掠過心頭，飛飛說，好，我就試試，先呆兩個月，回美國安排假期的事，再回國繼續(xù)治療。每年國內(nèi)外往返三四趟，這個經(jīng)濟(jì)能力我還有。而且我可以爭取一個回國做交換做訪問學(xué)者的機(jī)會，能在國內(nèi)呆上一兩年，反正丹丹明年才回上學(xué)，我再想別的方式回國繼續(xù)治療。

　　盈盈說，我聽說現(xiàn)在國內(nèi)開辦了國際學(xué)校，不如讓丹丹先在中國上小學(xué)，中學(xué)或者大學(xué)再出國也不晚，這樣她的中國話就永遠(yuǎn)不會忘了。飛飛也就能有時間治腿了，丹丹就交給我，再說還有媽媽呢！

　　人人都覺得這樣更妥當(dāng)，

　　不管結(jié)果如果，對你都是挑戰(zhàn)呵！佟蕊對小玉說。

　　那才有奔頭兒，我媽一把歲數(shù)，現(xiàn)在居然開始學(xué)英文啦。小玉說。

　　伯母太神啦！幾個姑娘驚嘆。

　　很晚，姑娘們才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