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季清歡吃過飯,洗漱之后準(zhǔn)備上床睡覺,賀書禮又把她叫過去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打開來,里邊裝著乳白的藥膏。
賀書禮食指抹了些藥膏,淡聲道:“過來?!?p> 季清歡不動,她冷著臉問他:“你以為這樣我就少厭惡你一點嗎?”
賀書禮輕哼一聲,態(tài)度散漫道:“我讓你疼,是你活該,但是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許你留疤?!彼劢廾p顫,道:“我說了,你恨不恨我,我不在乎。”
他一抬眸,銳利的眼眸盯著季清歡,帶著些逼迫的意味。
賀書禮是個吃軟不硬吃的人,季清歡很明白這一點。
季清歡雖然不喜賀書禮的霸道,但有一點他沒有說錯,她若想走,至少跟他硬碰硬這一套行不通的。
她就不信,賀書禮和郭婉退了婚事,將來果真一輩子不娶。
總有一天,她會找到離開的機會。
季清歡消極、憤怒過后,意外地平靜了下來,賀書禮要給她的傷口涂藥,她就讓他涂。
她蹲下來,背對著賀書禮。
賀書禮拉開她的領(lǐng)口,她白皙的肩膀上,有一圈淺淺的牙印,牙印中間的皮膚有些泛青……他下口太重了,只怕真的要留疤,也不知道現(xiàn)在抹去疤痕的膏子,來不來得及。
他的指頭輕撫在季清歡的肩膀上,一圈圈地將藥涂抹開,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就在她身后問道:“疼嗎?”
季清歡聲音冷淡地答道:“你摁的時候會有一點?!?p> 賀書禮“嗯”了一聲,手上的力道愈發(fā)輕柔,他又緩緩道:“疼才會長記性。你要是記不住我的好,那就記住我的壞?!?p> 季清歡估摸著藥涂的差不多了,站起身,道:“我去洗漱了。”
賀書禮無端笑了一下,道:“去吧?!?p> 她現(xiàn)在的樣子,很像她喝醉的那天……像一只假裝溫順的貓,在醉態(tài)下露出了爪子,不過今天的她沒有那天的她可愛,那天的她,說話像撒嬌。
賀書禮又想起第二次見季清歡的時候,那是在后山上,他正在勒死一個下賤丫鬟,她沖出來握住他的手,叫他別傷著手。當(dāng)時除了清歡身上的香味兒讓他走了神,她這句話也頗令他詫異。
腦子正常的丫鬟,根本說不出這種話。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季清歡的膽子是真的大。
季清歡去洗漱的時候,賀書禮就閑坐在輪椅上胡思亂想,等她洗干凈回來了,他又叫她過來伺候他散發(fā)。
賀書禮還曼聲道:“以后散發(fā)、梳頭這樣細致的事,都由你做,貼身丫鬟,就該有個貼身丫鬟的樣子?!?p> 季清歡拿起一把梳子,站在賀書禮,解開他頭上的蟬扣,沒有搭理他。
賀書禮透過黃銅鏡子看著鏡子里的人,細眉桃花眼,眸子水潤瑩亮,下巴尖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季清歡給散了頭發(fā),蕭山就打了熱水進來,她絞了熱帕子,遞給賀書禮。
蕭山又倒了熱水到賀書禮腳邊的銅盆里,季清歡猶豫了一下,賀書禮抬頭看著她,道:“愣著干什么?”
季清歡蹲下去,給賀書禮洗腳。
屋子里靜悄悄的,三個人誰也不說話,只有帕子在水里攪動的聲音。
賀書禮抄著手,閉上了眼睛,以前這種時候,季清歡都會說別的話,偶爾還會膽兒大的跟他開玩笑。他以前不喜歡聒噪的丫頭,可現(xiàn)在的季清歡安安靜靜的,他有些不習(xí)慣。
一直到賀書禮洗漱完,季清歡都沒說一句話。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躁意,他擰著眉頭,臉頰微微緊繃著。
入夜,賀書禮要就寢。
季清歡看了賀書禮一眼,心知逃不過去,掀起被子躺了下去,她平躺著,睜著眼睛看著頭頂?shù)某袎m,眼睛偶爾眨動一下,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乍暖還寒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天氣開始真正轉(zhuǎn)暖,晚上睡覺并沒有那么冷,她也就只躺了一刻鐘,便坐起來,趿拉著鞋子要走。
賀書禮推著輪子到床邊去,用雙腿抵住她的雙腿,眉宇間帶著一抹沉郁。
季清歡抬頭看他,跟他對視著,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
賀書禮便吩咐蕭山道:“把她的小榻撤了,被子都拿出去?!?p> 季清歡直直地看著賀書禮,鼓著小臉,道:“我睡覺不老實,被子拿走,你晚上等著下地!”
賀書禮往后退了一點,季清歡起身抱了被子過來,扔在床上,她鉆進被子里,左腿卷起一邊,右腿卷起另一邊,雙腿一抬一收,兩手將胸口的被子往前一拉,蒙住半張臉,整個人都裹在被子里,她翻個身,往墻邊蠕動,背對賀三,貼著墻壁睡覺。
賀書禮看著季清歡一氣呵成的動作,嘴角微動,吩咐蕭山,道:“扶我就寢。”
蕭山和往常一樣,扶著賀書禮上床,給他蓋好被子才熄燈離開,睡到他的小榻上。
夜里黑漆漆的,賀書禮睡不著,他扭頭看著季清歡的后腦勺,被子里露出烏黑的頭發(fā),出了漆黑的頭頂,什么都看不見。
他咬緊了牙槽,閉上眼睡了。
季清歡這幾天里,一直是這樣,賀書禮讓她做什么,她都做,但是完全和從前不一樣,她不再關(guān)心他的喜怒哀樂,也不跟他開玩笑。
除了稱呼上不敬,本分的不像她。
賀書禮的情緒也越來越糟糕,他以為季清歡留下來就好,可他沒想到,清歡這樣對他,他的難過一點也沒有減少。
他也不發(fā)脾氣,和從前一樣,又不怎么吃飯,水也喝得少,忙起來忘乎所以,有時候一天只睡兩個時辰,眼睛里的紅血絲就沒下去過,季清歡恍若未見,丫鬟該做的她都做了,做完她就去睡,并且睡得還不錯的樣子。
他倆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很久,久到宋先生都忍不住私下底問蕭山,說:“三爺和姑娘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兒不能說開嗎?”
賀書禮的喜怒就是蕭山的喜怒,三爺不高興,他也不高興,他坐在廊下的欄桿上,低頭跟宋先生道:“不知道?!?p> 宋先生捋著胡子搖頭晃腦地道:“三爺脾氣倔,姑娘看著好說話,也是個硬脾氣的人,有個會說話的中間人就好了……”
蕭山凝視著宋先生,道:“那你去說?!?p> 宋先生連忙擺手,紅著臉道:“做事我還成,他們倆的事兒,我可沒有經(jīng)驗。”
說罷,他溜之大吉,這倆人再怎么鬧脾氣,鋪子上的事一點都沒耽誤,這樣識大體的兩個人,他雖然著急,還是不要插手得好。
蕭山埋頭摳著木欄桿,指甲里扎進去一點點木屑,他眉頭皺巴了一下,抿唇弄出木屑,便去找廚房季清歡。
季清歡剛煮完飯,凈了手在摘菜,廚房門口猛然出現(xiàn)個人,擋住了光,嚇了她一跳。
她抬頭看了蕭山一眼,又繼續(xù)摘菜。
蕭山攥著拳頭,怒目圓睜,悶聲道:“你先去給三爺?shù)狼浮!?p> 季清歡扯了扯嘴角,道:“好啊,我一會兒就去給他說一百個對不起?!?p> 蕭山感覺自己胸口悶了一口氣血——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清歡都答應(yīng)了,可他好像覺得更生氣了!
他說不出來這種感覺,但是他猜,三爺肯定也是這種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比捶在墻上,骨碎血流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