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御醫(yī)道:“我在醫(yī)書上見到過,不瞞姑娘說,我并不精于此病,太醫(yī)院專于此癥的太醫(yī),正在研究此法?!?p> 季清歡點了點頭,謝過胡御醫(yī)。
賀大紅著眼睛,他的神色沉默而又悲哀,像是求救,又像是徹底墜落,緩了許久說不出話來,抬起右手,請胡御醫(yī)往外去。
賀大出去之后,凌霄院的大門就鎖了,但很快門又開了,來了幾個護院,領(lǐng)吉祥她們出去。
吉塔吉瑪求之不得,吉祥臨走前,遠遠地瞧了季清歡一眼,便轉(zhuǎn)身走了。
從此以后,院里就只剩三個人,凌霄院本身就偏僻,現(xiàn)在更是冷清的很。
季清歡站在窗戶外,敲了敲窗,道:“…書禮?!?p> “砰”得一聲,賀書禮砸了個沒用過的空茶杯。
季清歡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便聽到里邊有咳嗽聲。
賀書禮躺在床上,緊緊地蜷縮著瘦削的身體,發(fā)出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周身不住地顫抖,瘦弱而蒼白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方才他特地問過胡御醫(yī)了,接痘之法,胡御醫(yī)只是在醫(yī)書上見過,江南一帶還沒有人用過,未必會成,胡御醫(yī)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就知道清歡是騙他的。
什么接痘之法,也不知道季清歡從哪里聽來三言兩語,就敢糊弄他。
這會要了她的命,她真是膽子大到?jīng)]邊兒了。
他這一刻多么希望她趕緊離開他。
賀書禮要求季清歡離自己遠一點。
季清歡也沒有要近身伺候他,只是想知道他現(xiàn)在的病情。
奈何賀書禮不搭理她,她除了做飯送進去,跟他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過兩日,賀書禮發(fā)痘了,季清歡送飯的時候,聽到屋子里有痛苦難當(dāng)?shù)纳胍髀?,細細碎碎的一點,像幼崽的嗚咽。
賀書禮從未這樣過。
季清歡躲在窗外聽著,心里難受得緊。唇角輕扯,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啞得發(fā)不出聲,只好眸子微闔,璀璨的眸子里流下的卻是咸苦的淚。
蕭山在里邊給賀書禮涂藥,可是卻沒有作用。
賀書禮渾身都在發(fā)熱,臉頰通紅,體溫不斷升高,他閉著眼,眉頭蹙得緊緊的,發(fā)痘的地方瘙癢難耐,抬起的雙手不自覺地往身上發(fā)痘的地方伸去,到底還是忍住了,雙手緊握,不去撓一下。
蕭山也幫不上忙,只能不知道停地給他涂藥。
癢是一陣陣的,這一陣子過去了,賀書禮略松了一口氣,面色蒼白地問:“臉上長痘了嗎?”
蕭山仔細檢查了一遍,紅著眼眶道:“沒呢,就脖子上有一點點?!?p> 賀書禮痛苦地“嗯”了一聲,就沒說話了。
蕭山出去打水。
季清歡蹲在門口,門一開她就追了上去,問個不停。
蕭山自去打水,緩緩地道:“發(fā)痘了,三爺很癢,但三爺忍著。三爺昨夜里不發(fā)熱了,但今早又發(fā)熱了?!?p> “頭和喉嚨還疼嗎?”
蕭山搖頭,背對季清歡,淡淡的說道:“沒問,不知道?!?p> 蕭山打了水立刻大步進屋,季清歡在后面緊追不舍,他扔下一句“臉上還沒長”,就進屋去,把門給鎖了。
季清歡并不關(guān)心賀書禮臉上長不長,她滿心只惦記著他會難受,會痛苦。
她在廊下守了大半天,屋子里安靜了下來,她貼耳去聽,賀書禮似乎睡了。
睡了就好,睡著了痛苦就會減少。
季清歡敲了敲門,蕭山過去,卻并未開門,只站在門后問:“什么事?”
“待三爺醒了,你替我取點兒痘漿,用棉花蘸取一點點就可以了?!?p> 蕭山沉默了半天,蕭山小聲斥道:“三爺不會同意,你走吧!”
季清歡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也就去了廊下坐著。
天氣漸漸變暖,季清歡穿了一件單薄的淡藍色裙子,她靠著廊柱,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季清歡睡醒的時候,天色暗了,夜色深濃,云層中散發(fā)出隱隱的青光。她站起身,貼著窗戶往里看,卻看不清楚,她伸了個指頭點在窗戶紙上想要戳破一個洞,里邊忽然傳來低沉的聲音:“你若敢戳,我就叫蕭山用深色綢布糊上?!?p> “……”
季清歡沒有想到賀書禮坐這兒呢,他在這坐了多久。
賀書禮聲音沙啞的很,仿佛很疲倦。
季清歡的心像是被一把鈍了的銼刀殘忍地割開,悲痛從傷口流出,心疼得像刀絞一樣,她靠著墻壁問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賀書禮也披頭散發(fā)地靠著墻壁,下巴微揚,喉結(jié)上下滑動兩下,他睫毛輕輕地顫著,唇齒微張,深呼吸了幾次,才道:“熱,癢?!?p> 還特別想將她擁入懷中,那樣肯定很舒服。
季清歡絞著袖子,不知道說什么話才能安撫他,她很平靜地同他商議道:“讓我取你的痘漿吧?!?p> 賀書禮緊閉了一下眼,睫毛根部緊成一條線,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道:“清歡,你實在不必?!?p> 季清歡雙手扶在墻上,嘗試著說服賀書禮:“我跟你解釋過了。而且我也問了胡御醫(yī),接痘之法是有人在用的?!?p> 賀書禮揚著唇角道:“胡御醫(yī)還說了,只是聽說而已,沒見過?!?p> “我認定這個法子,我遲早會用的?!?p> 賀書禮驀然睜開了眼,冰冷地說道:“清歡,你從前不是這樣,你從前多愛惜生命?!?p> 季清歡知道他有些惱了,耐著性子解釋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樣,很惜命,不會輕賤自己的性命。我若接成功了,以后就不會再患上,天花如此狠毒,若是傳到城里,我也只有等死的份兒?!?p> 賀書禮不說話。
季清歡心如鹿撞,心砰砰的跳,心里七上八下,心理如激蕩的湖水一樣不平靜。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緊接著又說到道:“肯定能成的,你相信我,不過時間早晚?!?p> “等有人接成了你再接,我不想看著你先接?!?p> 季清歡心里著急,她早些接成了,也許還能照顧他幾日。
賀書禮還是不肯,便不說話了,季清歡輕輕敲了敲窗,他不搭理,她還以為他又走了。
季清歡垂頭喪氣地靠在墻上,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她就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
賀書禮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去用膳?!?p> 季清歡對著窗戶說道:“你一直都在?”
賀書禮沒說話。
季清歡抱怨道:“在你怎么又不說話了!”
“去用膳?!?p> 季清歡好脾氣地問他:“你想吃什么?我去做?!?p>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p> 賀書禮現(xiàn)在飲食當(dāng)然宜以清淡為主,季清歡便去煮了粥,煲了一大鍋,送到門口,叫蕭山來來取。
季清歡也端著粥,站在窗外吃著,賀書禮和蕭山在床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