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崔家莊戲言,三十一壺酒
苗桂花揪著狗蛋的耳朵一路走,一路上見著她們的人都趕忙讓道。這女人潑辣,潑辣到你寧愿去找八個男人打上一架也不愿意去觸一下她的霉頭。
一路如風,狗蛋倒感覺不是自己走回來的,而是被他娘硬生生的拽著耳朵給提回來的。
一進院子,苗桂花就拿過了一根藤條。
“說,為啥要到河梗上去玩,我有沒有給你說過,不準去?”
“我,我,我……”
“你長不長記性?”
“我,我……”
“大壯牛為什么要拉你下河,欺負你?”
“我,我……”小孩子一著急就結巴,這會兒不僅是著急,更是恐懼,于是乎就只能變成一只一直只會我我我的大鵝。
“你倒是說?。 ?p> 眼看藤條已經高高揚起,狗蛋終于咬了咬牙。
“是白允諾把我推下水,大水牛救的我,他還教了我游水?”
“???”此時苗桂花的臉上煞是好看,憤怒,疑惑,愧疚,喜悅,一個人的臉上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表情聚在一起,它們只是在不停的變換,胡亂變換。
她的表情混亂,心里也是亂成了一團麻。不斷的想:那人,那憨包,那草貨,怎么就不知道還個手,怎么就不知道解釋一通,白白挨了一頓好打?
越想心里也就越喜,越喜,愧疚的感情也就越深。
狗蛋看著他娘,一頭霧水,不過只要那藤條不落下來,就什么都好。
眼看苗桂花對著雞籠而去,狗蛋終于出了一口長氣,他坐在院子里,看著娘親將那只唯一的大母雞抓了出來。
桃林里有牲畜,牛馬豬羊雞狗鴨,樣樣俱全,只是數(shù)量稀少,人們寧愿去太行大山里打野,也不輕易的宰殺一只自己養(yǎng)的,自己養(yǎng)的,那當是寶貝一般供著。
在桃林里,每逢春種秋收,就能夠看見農人肩挑臂扛糧食,卻很難看到牛馬馱重擔。如果是誰家使喚了牛馬,必然是糧食精細伺候,毛發(fā)精心呵護,不舍得讓其受傷,就連掉一根毛發(fā),都會令人難受。
苗桂花也分到了牲畜,正是一只雞一頭豬,如今雞已開始下蛋,平時她連蛋都舍不得使喚,今日卻是抓起了雞,難道是想要殺雞取卵?
燒水,宰殺,拔毛,苗桂花熟練異常,看得出來她是個很可靠極可靠的女人,一整只雞,她一點都沒有留下,完完整整的擱在老陶罐里。
“狗子?!?p> “昂?”
“快來把這個給大壯叔送去,就說謝謝他的救命之恩?!?p> “哪個大壯叔?”
“就是大水牛,但是以后你都不準這樣喊,你只能喊大壯叔,聽到沒有?”
“聽到了!”
“快去,然后回來吃飯,不準偷吃??!”
“知道了!”
小家伙接過瓦罐,迪屁撩股的就對著牛家村去。
大壯牛正坐在門口,為今天晚上的口糧發(fā)愁,沒想到這澀生生的小子就捧了罐燒雞過來,然后澀生生的喊:“大壯叔,這是我娘給你做的!說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p> “好小子?!贝髩雅=舆^瓦罐,見著燒雞,頓時喜上眉梢。
撈了一個雞腿,大口一啃,忽地瞧見狗蛋眼巴巴的看著他,他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咱爺倆一塊吃吧!”
“不了,我娘還等著我回去吃飯呢!”小家伙也是毅力堅強之輩,轉過身來,一瘸一拐便走,一邊走一邊還狠狠地吞咽著口水。
“嘿,這小戶人家的娘們兒,只知道送肉,不知道送酒!”
狗蛋一路到家,心里卻一直在惦記著那只燒雞。
“送去了沒有?”一聲呼,終于讓他醒轉。
“啊,昂,送去了?!?p> “道謝沒有?”
“道了?!?p> 苗桂花一陣心喜,末了又問:“大壯叔有沒有說些什么?”
“他說,嗯……”
狗蛋摸著頭,想了想,道:“他說,送肉不送酒,一看就是小戶人家的娘們兒?!?p> “???”
“那是他說的,娘我餓了!”
“伙房里還有倆個窩頭,你先墊著。一會娘再來給你燒飯。”
“娘,我也想吃燒雞?!?p> “想什么想,牛馬吃草就能長膘,你還挑肥揀瘦的不成?”
狗蛋本想據(jù)理力爭,但為了免遭皮肉之苦,只好低著頭進了屋子。取出窩頭,想著那一路飄香的燒雞味道,吃起來也不是那么的難以下咽。
苗桂花在院子里踱著步,越想心里就越氣,不住的在心里罵:這死牛,這殺千刀的,有肉吃還挑三揀四,早知道就不送肉,送他一地雞毛。
想著,卻是突然笑了起來。
她一路快走,正是朝著崔家莊的方向。
崔家莊就在河對面牛家村的旁邊,這十八路水寨,就只有崔家莊崔百醇會釀酒。來到莊前,便見一男人捧著大碗蹲在高墻上吃飯。
“苗大姐,今兒個是哪門子風,把您給吹到我們崔家莊來了?”
要是在平日,這人不被吼上兩句也必得上一句尖酸刻薄之語。今日也是奇怪,苗桂花一開口,就全是笑意。
“李大兄弟,你們莊賣酒的是哪家?。俊?p> 男人也是有些喜出望外,連忙放下碗筷給她指引方向,道:“就崔百醇家,在那邊,最里面那家?!?p> “哦,他家的酒都是怎么賣的?”
“一個銅板一斤,沒有銅板也可以拿糧食換,五斤糧換一斤酒哩!”
“哦,謝謝啊。”
“客氣什么呢?哎苗大姐,你買酒可是家里有了喜事???”
“你這娃子,毛沒長齊,話倒不少,問東問西干嘛?”苗桂花說完,扭著屁股就走。男人也摸不著頭腦,怎么方才還好端端的,突然間說變臉就變臉了呢?唉,女人心,海底針。想著,還不如干飯來得自在。
崔百醇的住處有一小片翠竹,屋子小小的,酒香四溢,也有人向他討教過釀酒的技術,但造出來的酒不是太酸就是太苦,因此,人們背地里都說他藏私,怕別人搶了他的活計。他也懶得解釋,自釀自喝,愛買不買。
“崔大哥,崔大哥?”
“誰???來了來了!”
崔百醇從內屋走出,見是苗桂花,也是有些意外。
“桂花妹子,你這是?”
“你這酒怎么賣的,有沒有什么東西盛著?”
“哦,有有有?!贝薨俅寄眠^一個葫蘆,滿滿打了一壺。
“是一個銅板吧?”苗桂花怯生生的把銅板輕輕的放在臺板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見著銅板,崔百醇當然熟悉,畢竟這些人手里拿著的銅板都是當年他和陶潛埋進土里的。他只是好奇,好奇這苗桂花為什么要買酒。
所以他問了出來:“大妹子,你平日里也不飲酒,怎么今日竟想起來買酒了呢,是不是家里來了什么客人?”
“沒想到你這人看著正經,骨子里也是一個老不修,你自賣酒,我自買酒,還問些奇奇怪怪的話做甚?”
他本是出于好奇并沒有壞心,但這寡婦倒是理解成了他說她家里有其他男人的意思。
“咳咳,妹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
“你是什么,你就說這酒怎么賣好了!”
“咳咳。”崔百醇也有些懼怕這個女人了,莫名的,她說起話來,自然而然有一股義正言辭不可反駁的威嚴。
“這酒以前是賣一個銅板一斤,但現(xiàn)在糧食都還在地里,而且這里也有差不多三斤,最起碼,最起碼……”
“你一個大男人,倒像是個女人一般婆媽。最起碼多少?”
“三十個銅板!”崔百醇想看一看,這個女人為了那個人或者是那件事能付出多少代價。
那銅板一開始就只撒了千余枚,三千多人開墾,人手一枚都難以分到。桃林里又不收金銀珠寶,大家都只認這銅板。
因此村民們都很珍貴的收藏,要知道,在桃林里,五十個銅板就可以換一匹大馬了。一壺濁酒三十個銅板,也虧他想得出來。
苗桂花好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樣,呆呆的站在崔百醇門口,看著那盛滿酒的酒葫蘆。
她想轉身就走,但又舍不得轉身,腦袋里,全是白天揍大壯牛時的場景,那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總偷偷的送過柴禾,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送過食物,天寒地凍的時候假裝不經意間送棉衣……多好的一個男人,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滿足這個小小的要求呢。她這樣想著,她咬了咬牙,她咬了咬下唇。她好像打算豁出去了。
“你出來!”
“???出來做甚?”崔百醇一頭霧水。但是苗桂花已經將他扯了出去。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哪里來那么多的廢話?”苗桂花一邊說一邊進屋,砰的一聲就把房門關了起來。
一陣窸窸窣窣,傻子也知道那是在寬衣解帶。
行走江湖的都知道,有些鄉(xiāng)下人會在貼身的衣服或者是褲子內襯縫一個口袋,錢財就放在那里。鄉(xiāng)下人錢財少,有的甚至在緊貼私處的地方縫制口袋。
苗桂花拎著酒走了,看著這一小袋子銅板,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九個,加上旁邊那一枚,便是三十個。
這銅板尚有余溫,崔百醇不禁想,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或是什么樣的事,才能讓一個女人爽快且干凈利落的把這數(shù)年來的積蓄頃刻之間散發(f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