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妥協(xié)
阿芙蘿妮站了起來：“沒錯，明說吧，咱們都是跑來收拾爛攤子的，克拉多姆遭此不幸，首相大人悲痛不已，故命我來收尸，你也知道我有潔癖，看不得這些開始腐爛的尸體……“
侯爵陰沉著臉：“那你也沒必要把所有的尸體都銷毀了，這讓我如何進行公正的調(diào)查？”
這自然是一句廢話。
但有時候說點廢話也是高超話術(shù)的有效組成部分。
因為它能把矛盾以不那么突兀的樣子顯擺出來，讓雙方都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進行下一步心照不宣的默契溝通，而不至于針鋒相對地立馬發(fā)生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知道彼此的不同立場決定了彼此來這里的不同目的。
阿芙蘿妮是黑月帝國已故皇帝阿修斯的親妹妹，身為郡主的她一貫傲嬌潑辣，刁鉆古怪，愛旅行更愛美食，還不到十五歲就已經(jīng)獨自游遍了黑月帝國所有名勝，更在舉行完成人（黑月帝國以滿十六歲為成人）儀式后就玩失蹤，待黑月帝國皇室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她居然已經(jīng)是一個很厲害的煉金術(shù)士，而更讓黑月帝國皇室無法理解的是，她竟然成了敵國首相克索多姆的忠誠手下。
這里面的隱情別人不知道，無所不知的尼古拉斯卻是一清二楚的。
那一年，年輕的阿芙蘿妮游玩到了帝國的卡隆要塞，機緣巧合之下被當(dāng)時帶隊夜巡的維克多逮住。
原本維克多也沒想把她怎么樣，只是遵循要塞宵禁之原則例行公事，訓(xùn)誡一番準(zhǔn)備天一亮就把她放了。
但阿芙蘿妮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在被押解回營的路上擇機逃跑了。
維克多一下就警惕起來，懷疑她是探子，趕緊追了過去。
阿芙蘿妮自然跑不過這個勇猛的男子，在又快被他抓住時，忽然轉(zhuǎn)身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維克多被她奇怪的舉動嚇了一跳：“姑娘，你這是干什么？”
阿芙蘿妮杏眼怒睜：“你別過來，過來我就死在你面前！”
維克多更是堅信了自己的猜想：“好端端的你干嘛要自殺？你果然是個女干細！”
“呸!你才是女干細呢！你全家都是女干細！”
“那……你能不能先把刀子放下好好說？”
“本姑娘乃是黑月帝國郡主阿芙蘿妮，帝國榮譽比我的生命還重要，我才不會成為你們的俘虜！”阿芙蘿妮無比傲嬌地嚷道，激動和自豪讓她俏麗的臉龐都泛起一層動人的光澤。
維克多一愣，想了想又啞然失笑：“原來是郡主殿下，我想你應(yīng)該是誤會了，現(xiàn)在我們兩國之間雖然還是敵對狀態(tài)，但并未開戰(zhàn)，何況你也不是軍人，哪來俘虜一說？殿下別擔(dān)心，我們對殿下只會以禮相待，還請殿下先放下刀子，別真的傷到自己?！?p> 阿芙蘿妮猶自嗆聲：“哼，現(xiàn)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自然會拿我去邀功請賞，我自然會被你們當(dāng)成人質(zhì)要挾我皇兄，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
維克多也搞不懂她是什么腦回路。
你說你大晚上的來要塞瞎晃蕩什么呢？
圖看個新鮮，你白天來不就沒半點事？
你又沒把名字身份刻臉上，誰還能知道你就是郡主？
現(xiàn)在自己說出來，卻又以死相逼。
到底是幾個意思？
阿芙蘿妮也是氣苦。
原本她就想趁著這個萬里無云的晚上來這個大陸最雄偉的要塞欣賞一下那傳說中的無敵夜色。
為此她甚至花了一個金幣購買了一份秘密的要塞游覽攻略。
按照攻略所言，夜晚的要塞比白天更為雄偉更為瑰麗。
但要在晚上到達最佳觀賞點，就需要按照攻略所述完美避開夜巡守衛(wèi)，找到一條當(dāng)初修建要塞的工匠為了方便自己解手而修筑的小道（要塞修成后就廢棄了，但還能通過。），方可登到要塞南端的懸崖上。
那里能夠俯瞰廣袤無垠的大海，更能看到巍峨要塞的全貌。
星輝如瀑之下，當(dāng)是世間最令人震撼之奇景。
自然勾得阿芙蘿妮這個資深旅者心癢難耐。
她小心翼翼地踩著夜巡隊伍的點，千算萬算，還是被維克多撞到了（維克多那晚也是臨時起意自己帶了一隊人多加了一班巡邏）。
而根據(jù)攻略所示，被夜巡隊伍逮住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嚴(yán)格審訊。
畢竟這種軍事重地對密探奸細之流是無比警惕的，而且這種嚴(yán)格審訊不存在說謊可以蒙混過關(guān)的可能，因為無論誰喝下那真言藥劑后都只會像個最虔誠的信徒向天父懺悔般言無不盡。
因此，本著捍衛(wèi)皇室聲譽的決心，阿芙蘿妮抱定了不能安然離開就自殺的念頭。
局面自然僵持不下。
維克多也是無解，只得叫人趕緊去把正好來要塞犒軍的尼古拉斯侯爵叫來，想著以侯爵對女人的了解，應(yīng)該不難解決這個算不上是難題的難題。
侯爵到場一看，立馬哈哈大笑，笑得阿芙蘿妮都發(fā)懵：“你笑什么笑？你又是誰？”、
“唔，我叫尼古拉斯·奧斯康納。”
“??？你就是那個被稱為傳奇的尼古拉斯侯爵？”
阿芙蘿妮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撞見這位整個大陸都盛傳其名的人物，一張俏臉從驚恐中變得無比激動起來。
“嗨，什么傳奇不傳奇的，那都是年輕不懂事浪得虛名！”侯爵雙手一攤：“嘿嘿，郡主殿下，你不就想看看我們卡隆要塞的壯觀夜景嘛，這點小事還值得你動刀子？這也太顯得我們小器了，來來，趕緊放下刀子，本人陪你一起去好好欣賞欣賞一番！”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要來看夜景的？”
侯爵和維克多對視一眼，更是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郡主殿下，想必你身上也帶著一份要塞游覽攻略吧？”
“你怎么知道？”
“哈哈，郡主殿下可是從一個老頭手中買來的？“
“對啊！”
“唔，維克多，告訴他，夜巡隊一個晚上能收繳多少份這樣的攻略？”侯爵聳了聳肩，打趣道。
“昨天晚上收了五份，今天如果算上郡主殿下這份的話，也有三份了……”維克多也是咧嘴一笑。
“……”
阿芙蘿妮這才明白過來，敢情自己上了那個老頭的當(dāng)！
可他明明看上去那么憨厚老實?。?p> “郡主殿下別感到難為情，這老頭就靠向你們這些外來的游客兜售這份攻略謀生，說他是騙子吧，按這攻略也是行得通的，說他不是騙子吧，他又把一張廢紙賣出了一個金幣的高價，也算是要塞的一個奇人！”
侯爵語意詼諧，微笑著寬慰阿芙蘿妮。
維克多也微笑著補充道：“郡主殿下，其實要游覽要塞，非戰(zhàn)時情況下，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只需要提前找要塞為方便國民游覽而設(shè)立的登記處登記報備一下就可以了的，而且是可以直接登上要塞城墻觀賞的，你那攻略上的懸崖景點其實并不在我們要塞守軍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只是前段時間因為山洪把那條小路沖毀了，我們出于防止意外發(fā)生，才封了那個路口，而那老頭居然沒告訴你們。”
話一說明，阿芙蘿妮才終于解除戒備之心，把匕首插回了腰間皮鞘里，一臉歉意：“實在對不起，我初來此地，倒是鬧了笑話了?！?p> “不不，這也算是給郡主殿下的旅途增加了一點別樣的趣味，應(yīng)該會讓殿下對我們卡隆要塞更為印象深刻！”
侯爵打著哈哈朝阿芙蘿妮走了過去：“郡主殿下，此刻月如細鐮，星光璀璨，正是要塞夜色壯闊之時，不如讓我陪你一起登高一觀，以略盡地主之誼。”
“謝謝！他……能不能陪我們一起？”
阿芙蘿妮一想到自己居然有幸能得到如此傳奇人物的陪同，聲音止不住地有些發(fā)顫。
但就算如此，她卻特意地用手指了一下維克多，提出了這個似乎有些讓她不好意思的請求。
維克多當(dāng)時正當(dāng)三十出頭，血氣方剛，方才逮住她的時候他的心就有點悸動，覺得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晚上一人出來實在是太危險了，當(dāng)時只是職責(zé)所系，對這種感覺并沒有作深入的思量。
而現(xiàn)在，在這星輝的映照下，郡主那俊俏的模樣就如同圣殿中那圣潔的天使般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心間，再也難以抹消。
同樣的，阿芙蘿妮也被這個一身戎裝，身材筆挺的英俊男子所吸引，那雕塑般的臉龐沉穩(wěn)而又堅毅，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如同陽光般的活力，讓自己忍不住地不時多看他兩眼。
久經(jīng)風(fēng)月的侯爵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這兩個年輕人那詭秘而昭然若揭的心事。
出于成人之美的善意和自覺，他立馬爽朗大笑：“也對，我這老臘肉陪著郡主殿下未免有點煞風(fēng)景，這等風(fēng)雅之事，還是讓年輕人陪著殿下慢慢玩賞才更有韻味，維克多，郡主殿下就交給你了，務(wù)必讓郡主殿下玩得開心，并確保安全，知道了嗎？”
阿芙蘿妮被他如此煞有其事地一說，倒也不知該如何出聲了，只是隱隱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太不給侯爵大人面子了。
而尼古拉斯心里雖然不介意，卻也是一片蕭瑟：“唉，想不到我尼古拉斯居然也會受此冷落，真是歲月不饒人??！”
維克多卻如同上足了發(fā)條的鬧鐘：“回大人，保證完成任務(wù)！”
侯爵微微一笑，貼著他的耳朵叮囑道：“能拿下就盡快拿下，一見鐘情才是最美妙的愛情呢！”
那一晚，維克多不負侯爵所望，帶著阿芙蘿妮在要塞城墻上來回游覽到后半夜。
從開始保持著距離，到后來因為露水清冷維克多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阿芙蘿妮有意無意地把嘴唇掠過他的耳角，兩個年輕的軀體就如同同時觸電般僵持了一下，然后就非常默契地肆無忌憚地緊緊擁吻在了一起……
只是后來，法隆將軍之事猝然而發(fā)，得知消息后，維克多第一時間就獨身沖出了要塞，就算當(dāng)時駐守要塞的統(tǒng)帥岡薩科夫在要塞城墻暴跳如雷地喝止也置若罔聞。
因為維克多要趕去救他結(jié)拜的生死兄弟約翰·凱利。
而那時，阿芙蘿妮身懷六甲，苦苦哀求他別離開自己也無濟于事，更在他沖出要塞后強撐著爬上要塞想再多看他一眼，卻一不小心從石階上滾落下去，導(dǎo)致流（分隔）產(chǎn)血崩……
而當(dāng)時，尼古拉斯自己身在帝都，愛莫能助。
所幸當(dāng)時還只是軍部后勤總長的克索多姆正好親自護送一批物資到要塞，見阿芙蘿妮如此慘狀，趕緊自掏腰包讓人找來附近最好的醫(yī)師買來最好的藥劑才把阿芙蘿妮從死神的手中搶奪回來。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阿芙蘿妮剛從死神懷抱中掙脫出來，岡薩科夫卻又把一頂罪徒家屬的帽子砸了過來，意欲判其絞刑。
克索多姆挺身而出，把脖子伸到岡薩科夫面前：“來來，要殺我干女兒，你先把老子的頭砍掉試試！”
岡薩科夫自然不敢動他，因為克索多姆的大女兒克拉瑟瑪，可是被亞歷山大六世親自選中的準(zhǔn)兒媳，也就是未來的亞歷山大七世的皇后。
而據(jù)尼古拉斯侯爵事后調(diào)查，克索多姆之所以會出手拯救阿芙蘿妮，并非全是出于善心所激發(fā)的憐憫，而是他早就知道，阿芙蘿妮是黑月帝國的郡主。
甚至維克多之所以會如此不顧一切地沖出要塞，也是克索多姆第一時間告知他如此可怕的消息的。
至于他有沒有添油加醋夸大其詞，就只有等下找維克多印證了。
阿芙蘿妮也知道尼古拉斯說這廢話的意思，對于這個恩人，她一向是保持著由衷的敬意。
雖然現(xiàn)在自己的義父與梅蘭維爾大公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政見矛盾，導(dǎo)致侯爵大人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但不可否認，尼古拉斯還是那個公正的尼古拉斯。
“侯爵大人，我覺得，在當(dāng)前這樣的局勢下，我們首先應(yīng)該考慮的并不是礦場真相，而是要考慮帝國的穩(wěn)定和團結(jié)，你認為呢？”
“是的，但真正的團結(jié)和穩(wěn)定，必須建立在信任和真誠之上，暫時掩蓋真相固然能得一時安逸，但難以奠定真正的團結(jié)，我尼古拉斯是絕對不會在任何壓力之下選擇妥協(xi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