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上門師父

　　婢女點了頭，彎著腰退出大廳，拐進一條小道，路遇一個侍衛(wèi)迎面走來。婢女垂首將手中紙條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徑直跑開。

　　侍衛(wèi)覺得怪異，自分輕重撿了地上的紙條卷開一看，知縣書房筆筒。

　　大廳熱鬧非凡，中央各色美人齊舞似百花齊放，獨有幾人心不在焉。

　　古荃羽軒握著酒杯，余光見琳瑯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入腹，卻又想不到什么理由奪她的酒杯。“你在練酒量？”

　　琳瑯今日起得早，和著酒咽下哈欠，“喝酒醒神?！?p>　　只聽她嫌棄語氣，這酒喝得像水，“中州的秋露白不錯，寒潭香更上一層樓?！?p>　　古荃羽軒微詫異，知曉她是中州人，可她喝過秋露白、寒潭香，“價格不菲，白金難求，何談容易一品”

　　琳瑯覺著腦袋裹著一層涼霧氣，果然清醒不少，她抬了頭挺了挺腰桿，見對面的凌蕭身旁有一侍衛(wèi)附耳低語。

　　成了。

　　凌蕭聽了下屬的稟報，那位大鬧王府的李夏平妻婢女故意扔下紙條，信上直指知縣府，“命胡三去探看一番。”

　　她目送著那人的離開，扭過頭自然對上凌蕭的目光，凌蕭朝她方向舉了舉酒杯，果然是她。

　　事情愈發(fā)有趣了，琳瑯兩字在口中反復(fù)斟酌。琳瑯，羽軒，令楚，他嘆摯友若是只默默做事不留姓名，他的心上人可不會知這份情。

　　琳瑯勾了勾唇，舉杯，凌霄只細查便知那外妾是她安排來的，王妃如得知大鬧壽宴她自然落不了好，可送線索給凌霄一個好消息此事也便揭了過去。

　　李夏吃著嬌妾剝的葡萄，頂著李夫人的怒盯腆臉笑說真甜，又親自剝了葡萄喂夫人。席上兩位夫人出奇地安靜，李夏松了口氣，殊不知自家后院被人翻了個遍。

　　酒過三巡，宴席到了尾聲。王妃離席，眾人起身恭送，緊接離席回府。

　　凌蕭與古荃羽軒一路，“如何謝本世子？”

　　“世子說笑，羽軒承諾之事定然辦妥?！庇疖幠耸橇钊寺勶L(fēng)喪膽的血影樓的少樓主，手握各路機密，殺人于無形。

　　“非也，非也。”凌蕭看了看文蘭攜手之人，她可是好手段，他看似局外人，實則早已被設(shè)入局中而后知。他那懵懂無知的準(zhǔn)妻子不知可會被帶壞？

　　“世子請止步?！惫跑鯇④姏]想到世子竟送他們出府，“文蘭，還不快與世子道聲別?！?p>　　文蘭松開環(huán)著琳瑯的手，垂首屈膝，聲音如蚊蠅一般大小，“世子留步，文蘭告辭?！?p>　　古荃希琰無奈一笑，素日小嘴利索生比八哥，大大咧咧，此番見了準(zhǔn)相公忸怩細語作態(tài)，也好，該收收性子。

　　“好，天氣轉(zhuǎn)涼，細心保暖?！绷柘鲎旖呛Γ偰樛鹑衾浰诨ㄊ㈤_魅惑迷人。

　　“多謝世子關(guān)懷?！蔽奶m垂首聽見他如此溫柔的話語，兩頰粉紅。

　　古荃將軍甚是欣慰，道一句，“世子來日再聚，下官告辭。”

　　古荃將軍跟隨王爺二十載，怎不知他是值得將女兒托付之人，他很放心。

　　世子凌霄年歲一十九，收入房中暫有兩位通房。世子幼時隨王爺征戰(zhàn)，精通戰(zhàn)術(shù)；年長后為避王爺奪權(quán)之謠，消皇上猜忌之情，日漸沉迷酒樂，退居王府甘當(dāng)游手好閑之人。

　　不求文蘭大富大貴，他只希望她跟世子攜手四處游玩，過著吃茶彈琴的安穩(wěn)生活。

　　“將軍慢走?！绷柘鲐撌郑驹谠啬克鸵恍腥诉h去。

　　常年身處邊疆戰(zhàn)地，古荃將軍感慨白馬過駒，十余年戰(zhàn)爭即將換來平定，“一晃眼，三月后便是蘭兒的婚期。”

　　“四日后是世子下聘的日子?！惫跑跸ｇ浿宄?p>　　“沒想到幾位兄長都還沒娶妻生子，幺妹眼看著嫁人了?！惫跑鯇④娍戳送卉嚨南哪吓c希琰，“希琰你忙過這兩個月，相一相你娘給你找的女子，有合適的就成婚吧?！?p>　　希琰早知催婚這把火會燒到身上，“是?！?p>　　夏南是縣令父母官，體恤民情一心為政；希琰在軍居參謀要職，先前戰(zhàn)事繁忙，更無時娶妻生子。羽軒與安世那兩個更催不動，夫人頗為頭疼。

　　“爹，大婚之日王爺可回絳城？”大婚高堂均在才算是大喜，皇上總不會將王爺“囚禁”在陵城。

　　“不知，應(yīng)該吧。”將軍陷入沉思，封賞朝堂上王爺顧及皇權(quán)交出大半軍權(quán)。

　　邊壤與北狄敵軍蠻人糾纏有十余年，如今不僅收復(fù)失地還奪下兩城，兩國協(xié)定寧息戰(zhàn)事十年，大半是領(lǐng)軍出征王爺?shù)墓凇?p>　　國內(nèi)王爺名聲大躁民心所向，龍椅上那位剛登基四年，自然十分忌憚。

　　將軍搖了搖頭，回歸正題，“你們可要開始準(zhǔn)備好幺妹的陪嫁?！?p>　　“二弟準(zhǔn)備什么？”夏南年長與文蘭不算親近，希琰心細與文蘭相處得多，他取取經(jīng)。

　　“不可說也。”希琰賣關(guān)子，“文蘭喜歡稀奇古怪的物什，大哥不妨往這方向想想?！?p>　　“好?！?p>　　有官職的父子三人，三句不離正事，昨日邊疆俘虜近半患疾，朝廷的糧草遲遲未到。受戰(zhàn)事波及的橫縣先前收拾包袱往東逃的百姓幾乎都回來了...

　　與此場景截然相反的是第三輛馬車，羽軒與安世兩兄弟一路無話。羽軒抱臂閉目養(yǎng)神，安世把玩著棋盤上的黑白子。

　　“吁！”

　　馬車穩(wěn)停鎮(zhèn)南府大門前，只見大門邊上靠著一個衣衫整潔卻顯拮據(jù)的白胡子老頭。

　　安世跳下了車，三哥悶葫蘆一個，呆在一起著實悶。見門前那人嘴角抽了抽，喚了聲，“師父？”

　　昨日還精神抖擻的，今日怎就滄桑無氣模樣，看來師父要現(xiàn)出他的絕手了。

　　古荃將軍耳聽六路，聽是師凡來了快下馬，大步走到門前恭敬拱手，“老先生，好久不見?！?p>　　“將軍?！睅煼泊让忌颇?，面上帶著一個慘字。

　　“老先生怎地不進去坐著？”古荃將軍見他氣色不佳，說話聲有些虛。

　　如此大年紀(jì)，怕是等得累了。歲月不饒人吶，想當(dāng)年老先生武功蓋世，意氣風(fēng)發(fā)。

　　他使眼色給幺兒，這孩子在外面玩瘋了沒眼力勁扶一扶老恩師。

　　“求人得有求人的樣子，”師凡頓了頓，深呼吸，步履蹣跚，“早早在府上坐等算什么回事?！?p>　　古荃將軍皺眉，張口想問是何事，又想到大門下不是說話的地?！袄舷壬娡?，進屋說。幾年不見老先生可是年邁許多。”

　　恍惚記得老先生告別之年是花甲，如今快古稀了吧。

　　“是呀，老了老了?！睅煼矐?yīng)道。

　　將軍心計往常老先生能說會道，如今欲言又止，看來這件事是麻煩事。

　　希琰在馬車旁等候，伸手扶古荃夫人，一雙手強勁有力。

　　夫人自然是聽見將軍喚老先生，“記得老先生說外出八年，今年六年不到?！?p>　　“算到緣起緣落便歸鄉(xiāng)了?！毕ｇφf。

　　“也對?！狈蛉穗p腳落地，低頭間瞧見二兒的手背一條蜈蚣一般扭曲的疤，心一咯噔，“這疤是怎么了？”

　　“好些月前的了，愈合得不錯。打仗見些血挺正常?！毕ｇD(zhuǎn)了轉(zhuǎn)手腕，“夫人可不要嫌棄希琰接下來幾日宅在府中不做事?！?p>　　“傻孩子，巴不得你們兄弟幾人在府上陪陪我呢?！狈蛉伺牧伺乃氖直?，目光尚留在那條疤。安世...

　　希琰轉(zhuǎn)身想舉著手扶妹妹，仰著臉勾唇露出皓齒，可出來的是三弟那位救命恩人，手一時頓在半空。

　　琳瑯踩腳凳落地，他忙退了幾步，嘴邊的笑僵硬。

　　文蘭下車，見站在姐姐兩尺之外的二哥，以為二哥見她沒形象跳車又教導(dǎo)她女兒家的規(guī)矩。她討好地沖二哥笑了笑。

　　夫人見二兒站在后面，“希琰?！?p>　　文蘭聽見師凡到府里了，不由分說地挽著想折路回去睡覺的琳瑯往大廳走。

　　大廳，師凡坐在主位，一側(cè)是古荃將軍。將軍見一眾人落座道，“先生，人到齊了。”

　　琳瑯抬眸淡淡掃過師凡一眼，見他手蜷成拳抵在嘴邊咳嗽了幾聲末了呼了一口濁氣。

　　“老朽，如今六十有六。近來身體愈發(fā)不利索，不遠想是大限將至。”老人家嘆了一聲。

　　古荃府眾人面色凝重，他是來交代后事？

　　“老朽一生至今只收了兩位徒弟，不過都習(xí)武術(shù)，并不精通占卜?！睅煼岔腥沁z憾之色，“老朽不敢自詡神算，可一身本事還是想傳授于有緣弟子傳承下去?！?p>　　“先生謙虛了。是犬子不爭氣未習(xí)得先生真?zhèn)??！?p>　　希琰抓住字眼，溫聲問，“敢問先生可是算到了有緣弟子在何處？”

　　師凡順著話，看向院落空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p>　　幾兄弟面面相覷，一時間目光定在古荃羽軒身上。

　　希琰乃一介武將，舞刀弄槍，一看就不是那塊料；大哥居于官位，板正規(guī)矩，亦不是；那只有羽軒了。

　　“不是幾位公子，是...”師凡吊著一口氣，像臨死前寄予厚望目光炯炯看向琳瑯，“那位姑娘?！?p>　　古荃將軍頗為緊張，萬一家中又一子習(xí)得這天逆之術(shù)恐不利，原來是那位暫住府中的琳瑯，又見她面色淡然，“姑娘可能還不知先生的身份?！?p>　　他轉(zhuǎn)頭又問，“先生確定收女弟子習(xí)占卜之術(shù)嗎？”

　　師凡鄭重地緩緩點頭，其余女子怕是個問題，不過琳瑯是經(jīng)商行遍天下。再者接承衣缽的人定然是能習(xí)已為用，輔助大業(yè)，成為人上人的。

　　既然是老先生的傳承衣缽之人，古荃將軍肯定是撮合。國內(nèi)也鮮少聽聞有女子相士，想來這位姑娘一時也是難以接受的。將軍為琳瑯介紹到，“這位先生是國師同門師兄弟，十算九準(zhǔn)。提及他的名諱，稍上年紀(jì)的人都知曉?！?p>　　琳瑯輕點頭不接話，只是看著師凡。

　　一時間，陷入沉默。

　　古荃將軍一時語塞，總不能拿軍中那一套下死命令來硬的。他看向自家夫人，使了使眼色。

　　“不如老先生和琳瑯姑娘單獨談一談吧？”夫人道。老先生于古荃家有恩，現(xiàn)在登門鄭重其事說大限將至了，于情于理他們夫婦是要幫一幫的。

　　“安世，留下?！睂④娍戳宅槢]表示，中氣十足地吩咐無關(guān)的兒女離開。

　　安世本挪了大半屁股離了凳，頓著看向上座的師父。他在這，影響師父發(fā)揮唬人的本事吧。

　　文蘭三步一回頭，瞧著琳瑯的臉實在是看不出什么，一臉急色地跑去問三哥這可怎么辦，他又只是冷淡的模樣。

　　古荃羽軒沒想到她竟然是師凡所尋之人，如此日后她定不會只居于小小高涼，展翅高飛翱翔闊空。他既想她拜師又不想她拜師。

　　不一會，偌大的廳堂只剩三人。沉默，還是沉默。

　　琳瑯手撐腦袋，淡然移開了眼神靜待他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