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回去安頓好弟子之后便將二小姐說的話告訴了慕非言,“尊主,若沐暖當(dāng)真是二爺失散多年的孩子,對我們庚辰界可是大有益處的?!?p> 大長老的聲音很激動,畢竟他只知道二爺在外面有個相好的,不知道那個相好的是神木之靈,更不知道那個相好的是被二爺自己親手害死的。
他一心只以為,若是神木之靈是二爺?shù)挠H生骨肉,四舍五入,相當(dāng)于就是庚辰界的孩子,她跟時晏關(guān)系再密切,還能比得過跟庚辰界的骨肉親情嗎?
到時候這絕頂好處豈不是就要落在庚辰界頭頂上了!
慕非言的態(tài)度卻不像他這樣樂觀,慕非闌跟他說的很清楚,阿韞是怎么死的,沐暖是怎么離開他的…那孩子他雖然沒有相處過,但他不覺得能讓時晏放在心里的人會是一個傻子,能接受一個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父親。
他甚至都還沒有把神木之靈現(xiàn)世的消息告訴慕非闌,就是怕他一時沖動再做出什么傻事,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他一直覺得女兒已經(jīng)死了,若是知道女兒還活著,他不知會多么難過。
阿韞當(dāng)年寧愿把女兒托付給陌生人都不愿意交給他這個親生父親。
慕非言嘆了口氣,這一團(tuán)亂麻似的關(guān)系比庚辰界的政務(wù)更要讓他頭疼。
“這件事情不要透露給任何人,萱萱和阿鈺哪里我會跟他們說,老二跟沐暖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你們想的那么簡單?!蹦椒茄猿谅曊f道。
大長老一驚,恭敬的應(yīng)了一聲,“尊主放心,此時只有我與二長老知道,屬下一定會告誡他,對此時守口如瓶?!?p> 慕非言擺了擺手。
大長老一邊離開一邊忍不住想慕非言剛才的臉色,對方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驚喜,而是那種…非常復(fù)雜的神色,他并不驚訝,說明他早就知道了沐暖可能跟二爺有關(guān)系,之所以遲遲沒有動作,很有可能就是有仇了…
大長老心情復(fù)雜的退了出去,慕非言心情更復(fù)雜的去了弟弟的房間。
慕非闌正坐在書房里盯著阿韞的畫像發(fā)呆,這是他這些年最經(jīng)常做的事情,斯人已去,他只能看著對方的畫像聊表追思。
慕非言剛一進(jìn)去就是一口氣嘆出來,這些年他每見一次弟弟,都要猶豫一次自己當(dāng)時強(qiáng)行把他從地獄拉回來的舉動是否爭取,這樣渾渾噩噩不知生死的活著,還不如一死了之。
但是每當(dāng)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慕非言又會想起年少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弟弟和父親臨死時放不開的手,他又會想著時間總會沖淡一切,再深情的愛人,等到時間長了,感覺也會慢慢淡去。
只是慕非言還沒有明白一個道理,活著的人,不管做的再好都會有人討厭,而死去的人,就算生前有再大的錯誤,也會成為對方心中的白玫瑰。
特別是這個人生前天真善良,深愛自己,從未做過一點(diǎn)錯事,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時候,慕非闌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死在自己懷里的女人,那會是他一生的夢魘。
“非闌。”慕非言喚了一聲。
慕非闌動作遲鈍的回頭,臉上的笑容像是畫上去的一樣,沒有半分生氣,“哥,你來了?!?p> 慕非言心里又是一陣劇痛,他又開始想,如果告訴弟弟他的女兒還活著,能不能讓弟弟多一些人氣,多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如果那個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么死的,或許她能成為弟弟療傷的良藥。
這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生,縱然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母親,可非闌是真的已經(jīng)知道錯了。
慕非言心頭一瞬間千思百轉(zhuǎn),他嘆了口氣,坐到慕非闌對面把畫收了起來,“別看了,再看也只是一張畫,不會變成真人。”
慕非闌盯著那張畫被慕非言收起來,他連阻止慕非言動作的力氣都沒有,眨了眨眼睛,繼續(xù)半死不活的說道,“可是不看她,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她以前在的時候,我癡迷于修煉,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情,我怕我不多看看她,等到我死的時候會忘了她的樣子。”
縱然他知道,碧落黃泉,阿韞都不會希望再遇到自己。
慕非言心中一痛,怎么會沒有事情做哪,修煉,看書,教導(dǎo)學(xué)生,他曾經(jīng)安排了很多事情可以讓慕非闌去做,可是他不愿意,每當(dāng)他動用靈流,都會看到阿韞蒼白失血的臉,他就是用這雙手,一次又一次劃開阿韞的身體,放出里面鮮紅的血液。
慕非闌當(dāng)年其實(shí)是抱著必死的心情自傷,沒死成就是因?yàn)樗昧颂喟㈨y的血,他的身體強(qiáng)悍程度超過正常人太多,所以才能在自己的死前一擊下活下來。
他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意識到是阿韞殘留的力量護(hù)住了自己,他不敢再死,他怕自己死后看到阿韞,看到對方厭惡狠絕的臉,這才跌跌拌拌的回了庚辰界。
他動手給自己和弟弟倒了杯茶,深吸了口氣,還是決定把沐暖的事情告訴他,總歸,讓他有個念想,不會再這么折磨自己。
“二弟,你還記得你與阿韞的那個孩子嗎?”
慕非闌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他的動作似乎已經(jīng)很遲鈍了,這么個思考的動作由他做來顯得格外奇怪,他努力的想,努力的想,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連那個孩子的樣子都想不起來。
那個孩子只在他身邊生活了不到一個月,還是在他發(fā)瘋的那段時間出現(xiàn),每次見她,自己都是癲狂發(fā)瘋的樣子,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怎么可能還記得她小小的樣子?
“她死了,阿韞死前親手殺了她?!蹦椒顷@閉了閉眼,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抖動,那么善良的一個女孩子,被他逼到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他到底做了多少錯事?
他忘不了自己趕到的那一幕,那個孩子在他趕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沒了氣息,小小的身子變得透明,然后變成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徹底消失在他面前,他還沒來得及抱一抱的女兒死去。
然后緊接著,阿韞也在他懷里閉上了眼睛,她是自盡而死,全身的靈力炸裂開,撕裂了自己的靈脈,慕非闌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她的眼神,那么的失望,那么的絕望。
“她沒死。”慕非言說道,“前些日子,修真界出現(xiàn)了神木之靈,我沒有告訴你,因?yàn)楫?dāng)時還不確定她是你和阿韞的女兒還是新的神木之靈,萱萱和阿鈺去源界的時候又見到了她,對方得到了菩提樹的眷顧,在菩提樹下參禪三天,萱萱幼時曾經(jīng)在你的房里見到了這幅畫像,沐暖坐在菩提樹下的樣子喚起了她的記憶,她長得與畫像上的人幾乎一模一樣,你說,她會是誰?”
慕非言一口氣全都把炸彈投了下去,密切的看著慕非闌的表情,他的深水炸彈沒有投錯。
慕非闌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亮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巴,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哥,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他著急的握住了慕非言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人的骨頭捏碎一樣。
慕非言神色不動,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慕非闌的肩膀,“二弟,你的女兒很有可能還活著,她今年應(yīng)該還不到二十歲,天賦很強(qiáng),生的很美,跟阿韞長得很像?!?p> 慕非闌一下靠到在了椅子上,臉上的表情從不敢相信到驚喜,又從驚喜轉(zhuǎn)向另一重不敢相信。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不可能的,我親眼看著她的身體消失,阿韞說,她寧愿讓暖暖下地獄,也不愿意讓她留在我這種瘋子身邊,她說她親手殺了她,她已經(jīng)死了啊?!?p> 慕非言搖了搖頭,“這世上沒有一個母親舍得殺了自己的孩子,更何況阿韞那樣善良,二弟,你這么聰明,難道沒有想過阿韞當(dāng)年是在騙你嗎?”
“騙我的?”慕非闌神色迷茫,他仿佛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一種很神奇的狀態(tài),無法相信慕非言的話是真的,無法相信女兒還活著的事實(shí)。
慕非言斟酌了一下語言,盡量選了一些不怎么刺激的話跟慕非闌說,“她當(dāng)年那么傷心,又擔(dān)心你會傷了孩子,難保不會編出一些謊話來騙你,我想,當(dāng)年死掉的那個孩子應(yīng)該只是阿韞制造的假象,她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的存在,所以將對方寄養(yǎng)在了一個普通人家,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慕非闌好半天才把這個消息消化好,慕非言也不催他,就靜靜的等著他反應(yīng)過來。
過了有半柱香,慕非闌才開口,他的聲音嘶啞的不像話,像是被砂紙摩擦出的聲響,他問道,“她過的好嗎?”
慕非言又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這一生的嘆氣都給了慕非闌,他自己的親兒子親女兒他都沒有這么操心過,“她過的很好,天賦很強(qiáng),如今是時晏的首徒,時晏很喜歡她,為了她不惜與其它門派作對,將她保護(hù)的很好,兩人情誼深重,時晏雖然知道她是神木之靈,卻從來都沒有傷害過她,這次的諸仙大會她應(yīng)該也會去,你要是想見她,到時候可以跟我一起過去。”
所謂諸仙會,就是各大仙派在天裂年后安排的一次聚會,主要目的就是匯報一下天裂年大家的傷亡情況,以及接下來各大仙派如何安排部署,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各仙派門中弟子互相比試,決出一個一二三四,即是為了讓自家弟子知道自己的斤兩,也是為了試探別的門派的虛實(shí)。
冥域的弟子連續(xù)十幾次都在諸仙會上拔得頭籌,雖然弟子的表現(xiàn)并不能決定門派的戰(zhàn)斗力,但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應(yīng)出這個門派如今的狀態(tài),告訴別人我們不僅老舊的力量強(qiáng)大,新生的力量也非常強(qiáng)大。
這也是時晏唯一一個會帶隊(duì)的活動,對他來說這場諸仙會最大的作用就是明白幾個仙派接下來的十年會在哪些地方布防,他好提前讓冥域做好準(zhǔn)備,至于后者…
恩,他相信自家門派的弟子,這種小活動要是還拿不到魁首,可真是白費(fèi)了之前接受的魔鬼訓(xùn)練。
“為什么要等到諸仙會,現(xiàn)在不行嗎?”慕非闌滿是渴望的看著慕非言,然后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我想去看看她,她都長得這么大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卻什么都沒有做過,哥,我想去看看她?!?p> 慕非言摁著慕非闌的肩膀讓他坐下,“二弟,你冷靜一點(diǎn)?!?p> 慕非闌的視線沒有焦距,嘴里只喃喃的念著我想去看看她,阿韞的女兒,我和阿韞的女兒。
慕非言緊緊的盯著慕非闌的眼睛,兩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沐暖如今在庚辰界,她是時晏的徒弟,是冥域未來的主母,不是我們想去見就能見的,去冥域容易,但要見沐暖總要有個理由,而且非闌…我并不確定她有沒有知道當(dāng)年真相,若是她知道了,我們這樣送上門,豈不是把刀直接遞到了對方手里?”
“她是冥域這一屆最出色的弟子,諸仙會一定會到場,到時候大庭廣眾之下,她便是想對你動手,也必須顧忌冥域的名聲。”
畢竟冥域如今已經(jīng)與清風(fēng)界交惡,這一次諸仙會又舉辦在清風(fēng)界,若是冥域當(dāng)真與別的門派起了爭執(zhí),不說別人,清風(fēng)界肯定不會幫著冥域。
慕非闌也不知道聽進(jìn)去了沒有,他捂住了自己的臉,“她知道了也好啊,知道了,來為她的母親報仇,能死在她的手里,我也算還了阿韞一條命。”
他如今活著就是在生受折磨,這么多年,他從來不敢睡,不敢閉眼,不敢修煉,只要一閉眼,他就會看到阿韞蒼白失色的臉浮現(xiàn)在自己腦海里,看到阿韞的身體消失在自己眼前,他只能日日夜夜的盯著這幅畫像,盯著他最初見到阿韞的樣子。
若是沐暖真的知道了真相給他一劍,也算是給了他解脫。
“胡說八道什么!”慕非言呵斥道,“你是她的父親,若是她親手弒父,外面的人會怎么說她,她自己又會多煎熬,你就算自己不怕死,也要為她想一想?。 ?p> “時晏當(dāng)年就是因?yàn)橛H手害死自己的父親才會被諸多仙派討伐,若非是他實(shí)力強(qiáng)大,早不知道被人暗殺在什么地方了,你還想讓沐暖也承受這樣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