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晗升任大學士之后,從不曾得召入宮奏對,心中驚奇卻一直不敢放松。
這日剛剛在官署內(nèi)坐下,便有個宮人前來傳話,宣元晗御書房奏對。
泰初帝坐在御案后,握著一本書閑讀。御書房內(nèi)并沒有別人,不像有朝事的樣子??磥碇皇且粫r興起,召元晗來問話罷了。
果然,泰初帝開口問:“命你修訂大周律,現(xiàn)在如何了?”
修訂大周律是她現(xiàn)在的主要職責,元晗早有準備:“兒臣遍閱歷朝律令,已有些心得。”
“哦?說來聽聽?!?p> “前朝末年,戰(zhàn)亂四起,民生凋敝,推崇亂世用重典。太祖皇帝平定北方后,雖是幾番修訂,刑罰仍舊頗重。至泰初年間,南朝李氏逐漸衰亡,天下一統(tǒng),亂世之相已去。所以兒臣認為,當以教化為宗,刑罰為輔,德禮為本,典章為協(xié)。”
泰初帝放下書:“律令若是沒有威嚇,怎能使得民間秩序井然?”
“若是一味依賴恫嚇,不過是‘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德禮,乃是一種文明秩序,上至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天地之間,天下為公,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律令當以教化為規(guī)束,使民安居樂業(yè),而非威懾?!?p> 泰初帝嚴肅的臉上略略露出幾分笑意:“那如何固本寧邦?”
這就已經(jīng)超出律令的范圍了,但元晗這幾月在翰林院,不是只閱讀律令的典籍,對于這些事情也有過反復思量。
“戰(zhàn)亂之后,當休養(yǎng)民生。耕織又是民生之本,欲使海清河晏,需得有地可耕,有人可織。南方一帶氣候適宜,土地肥沃,正是糧倉所在。然而戰(zhàn)亂使得土地大量荒蕪,賦稅不興。兒臣認為,若要恢復民生,令民眾開墾荒地,田產(chǎn)糧食豐收,賦稅與人口自然也不用擔心?!?p> 不待泰初帝問,元晗繼續(xù)道:“人丁興旺,則徭役可輕。然制度不奪農(nóng)時,可以納絹代役,還時于民,可久矣?!?p> 泰初帝點頭:“你能有如此仁厚之心,朕心甚慰。”
“兒臣時刻謹記母皇教誨,莫不敢忘?!?p> 泰初帝話鋒一轉(zhuǎn):“薛氏即將入你府中,有了薛氏這樣的夫家,安郡王府可謂是如日中天啊?!?p> 元晗不明白,話題為何轉(zhuǎn)換得如此突然,但這話中深意,卻不得不細思。自來皇帝多疑,天家無母女,薛氏身份又這樣敏感,迎他入府怕是得了皇帝的忌憚。當下立即拜倒:“長者賜不敢辭。”
泰初帝輕笑一聲讓她起身:“薛氏這一代只有一嫡一庶兩個女兒,怕是撐不起門庭。我大周軍士盡數(shù)掌握在薛氏手中,朕心不安。”
原來話等在這里。元晗暗暗松了口氣,答道:“‘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民間有諸多習武之人,若是散落各處,少不得以武犯禁。若是能如科舉一般,開設(shè)武舉,便能使天下義士盡入朝中,母皇也不必擔心薛氏人丁凋敝了?!?p> “我大周一統(tǒng)南北,但北有草原上的塔里族南下劫掠,東南有高麗等小國蠢蠢不安,西南的土司勢力也不容小覷,天下尚未真正太平。你待要如何?”
這番奏對問話,從民生經(jīng)濟,到天下大勢,元晗沒弄清楚泰初帝究竟想問什么。最后這個問題,更像是對繼承人的考核。
元晗心跳不止,手心浸出潮濕。不著痕跡地在衣擺上擦了擦手,又定了定心神,這才答道:“塔里族燒殺劫掠,兇殘暴虐,當以迎頭痛擊,使其不敢再犯。東南小國國力微弱,所求不過是財帛利益,當以武力懾之,以財帛撫之,令其臣服。西南土司偏安一隅,但仍是我大周國土,可命其自治,賦稅人丁按照律令執(zhí)行便是。”
泰初帝終于面露微笑:“你很好,去吧?!?p> 得了皇帝簡短的夸贊,雖然并不能完全了解皇帝的用意,但元晗心中的猜想,便足以讓她興奮不已了。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xù)到她回到府中。
晚膳還是在林萃軒用。
不是梁辰惹得她不喜,而是他面對她的時候太淡然了,舉止中也只有敬而沒有絲毫愛慕,仿佛不是侍君與妻主,是上下級。元晗感覺與他調(diào)笑兩句,都是有違禮數(shù)。
所以,除了新婚夜,元晗甚少踏足閑夢居。陌歌對自家公子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得知元晗往林萃軒去了后,又在一邊念念叨叨:“公子,你對殿下多少也上些心吧。殿下來了兩次,公子不是在讀書便是在習字。就算是讀書習字,殿下的學問是頂好的,也可以多聊一聊啊。你把殿下晾在一邊不管不顧,殿下可不就往張侍君那里去了?!?p> 陌歌與梁辰自小的情分,便也只有陌歌可以在梁辰面前說這些“不分尊卑”的話。
梁辰用手中的書敲了敲他的頭:“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正君還沒定,側(cè)君即將進門,我若是盛寵,讓以后的正君側(cè)君如何自處?你看張侍君現(xiàn)在得寵,將來少不得要受委屈。外面有姐姐在,殿下也不會苛待我,不如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好?!?p> 陌歌泄氣:“公子總是有道理。”
梁辰懂的道理,自小深諳后院生存之道的張疏桐又怎么會不懂?不過是年少夫妻,貪戀這為數(shù)不多的甜蜜時光罷了。
元晗進了林萃軒,張疏桐伺候她凈了手,便命人擺飯?!拔衣犝f張家主今日來拜訪了?”
張疏桐微微一笑:“母親不放心臣侍,來叮囑幾句罷了?!?p> “你若是思念親人,得空了回家看看。府里沒有正君,你自去便是。”
“臣侍思念家人,卻更想,與殿下一起。”
最后幾個字細如蚊訥,元晗卻是聽見了,笑道:“這日日在一起還不夠么?”
張疏桐面色緋紅,低頭為她布菜,不說話。
用罷晚飯,侍從們收拾了屋子出去,只剩張疏桐與元晗二人。想到下午母親的話,張疏桐猶疑再三,還是決定說出來。
“殿下,臣侍想請?zhí)t(yī)來號個脈。”
元晗驚訝:“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無,只是,只是,這么久了,臣侍,臣侍都不曾,有,有孕,想請?zhí)t(yī)開個方子調(diào)理一番?!?p> 元晗失笑:“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你若是不放心,明日我便去太醫(yī)院請個太醫(yī)來?!?p> 張疏桐低頭:“謝殿下?!?p> “太醫(yī)只是輔助,孩子還不是得咱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