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衛(wèi)蘊冬所說,幕后下藥之人是御膳房的管事,亂紅指認茯苓被說成是管事喬裝改扮,明顯的睜著眼說瞎話的事情,張疏桐作為主審,居然默認了這樣的說法,實在是太過離奇。
張疏桐與阿福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臨華宮蘭芷殿的正殿中,張疏桐獨自坐在琴架前,翻動著面前薄薄的幾頁曲譜。大殿之中空無一人,連慣常在身邊伺候的苒兒和雙錦都不在。
獨處之時,張疏桐臉上才露出一點復(fù)雜的神色。
他為什么對這種荒誕的真相視而不見,答案都在這幾頁曲譜上。
曲譜有兩份,一為《春江吟》,二為《星月》。
《春江吟》是南朝樂師李尤所作,李尤擅琴,所以《春江吟》是琴譜?!缎窃隆肥抢钣鹊挠着钌?,李莎擅笛,《星月》是竹笛譜。
若不是阿福將這兩份曲譜送到他的面前,他幾乎都要忘記這段陳年舊事了。
《春江吟》是李尤夜宿春江邊,看見江月升起,映照在水面上的景色,作下的曲譜。意境悠遠開闊,大氣磅礴,非常適合以琴演奏。
但這首曲譜尚未流傳開,李尤便因故去世,繼承她手稿的,是她的幼女李莎。李莎同樣是音律大家,比起琴,她更擅長竹笛。
李尤李莎母女二人是李氏旁支,皆擅音律。李氏詩書傳家,成為皇族后依舊喜詩詞音律,李尤李莎二人因此時常出入宮廷。李尤故去后,李莎與南朝皇族的關(guān)系更緊密,甚至是廣陵王嫡子李陵的老師。
悲劇也就發(fā)生在這里。
李莎與皇帝后宮一位擅音律的君侍暗生情愫,時常以曲譜傳情?!缎窃隆肪褪窃谶@樣的情況下誕生的。
這曲脫胎自《春江吟》的竹笛曲,一改原曲的大氣磅礴,暗藏著綿綿情意。后來李莎與后宮君侍的私情敗露,被秘密處死,《星月》便與諸多李莎的手稿一樣,散佚與民間,不知去向。
別人或許沒有聽聞過這首曲子,可是作為李莎唯一的學(xué)生,李陵一定是知道的?,F(xiàn)在放在他琴案上的曲譜,也證實了這一點。
阿福頂著李陵的身份在后宮,他是眾君侍中,最早跟在元晗身邊的,比張疏桐都要早。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張疏桐也不例外。
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頭,他送來這樣的曲譜,無疑是一種隱隱的威脅。
泰初二十年張疏桐進京,與元晗同路,被大雪困在京郊的驛站中。他由景生情,隨手彈撥了一曲《星月》。
誰知,元晗對這首曲子印象深刻。他嫁進潛邸后,元晗讓他又彈了一遍,還問這是什么曲子。
張疏桐解釋說是《春江吟》,由竹笛曲改編成的琴曲,掩飾了曲譜中綿綿情意的不協(xié)調(diào)。那時,阿福時時跟在元晗身邊,自然也是聽到了。
這么些年,他一直攥著這個把柄不動聲色,直到現(xiàn)在才放出來。
張疏桐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關(guān)于他從哪里得到的曲譜,為什么在驛站彈奏,又為什么對元晗撒了謊。這些若是讓元晗知道,雖然不至于有什么直接的后果,但總會在她心里埋下懷疑的種子。
他不像衛(wèi)蘊冬,有強大的母族。一旦失寵,必將落入深淵,張疏桐不敢賭。
阿福正是知道他不敢賭,才敢用這兩份曲譜,與他做交易。他根本不知道張疏桐從哪里得到的曲譜,也不知道當(dāng)年驛站發(fā)生的事情。光憑著張疏桐對元晗撒謊,就知道這其中有故事。
若是張疏桐無所畏懼,他這一招便徹底落空。這是二人之間的博弈。
收到曲譜時張疏桐仍在猶疑,而真正讓他認下這個荒謬的真相的,正是真相本身。
突然有人揭發(fā),御膳房的管事也不否認,這樣重到足矣處死的罪名,就這么認下了。
在張疏桐眼中,阿福以曲譜相脅,無非是心虛,也就坐實了他就是幕后之人。能越過皇后,讓一個管事認下死罪,阿福在后宮的勢力不容小覷。
這更加讓張疏桐不敢招惹。
而阿福這邊,他也不能確定張疏桐會不會向這兩份曲譜背后的秘事屈服,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沒想到第二日便有了這樣一個“真相”。他一面感慨自己的運氣好,另一面也心驚于張疏桐的勢力和這兩份曲譜背后的巨大秘密。
誰都沒想到,這個“真相”,出自皇帝之手。
算上張疏桐,三個當(dāng)事人相互忌憚猜疑,其余的君侍們也各有各的猜測。后宮平靜的水面下,是各處的暗潮。
后宮如何暗流涌動,君侍們?nèi)绾蜗嗷ゼ蓱?,都不是元晗考慮的事情。她讓青嵐出手保下茯苓與觀言,無非是對她們之間的秘密感興趣。
至于幕后主使究竟是誰,也并不重要。
在衛(wèi)蘊冬的飲食中下藥,難度不比在元晗的飲食上動手腳的難度小太多。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得手,下的卻不是致命毒藥,只是讓人難受一場的藥材。
可見這幕后之人,要么沒有能力得到毒藥,要么只是想攪混后宮的水,從中得利。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衛(wèi)蘊冬該提防的,而不是元晗。
何況,經(jīng)此一事,不論是長樂宮還是未央宮,都會加強防備,不敢再掉以輕心。
所以,這件事甚至沒有在元晗心中留下印記,自然也就不知道這些君侍們背地里的小動作。
她現(xiàn)在的心思,都放在接下來要安排的游湖一事上。
選秀之后,突如其來的賜婚,讓幾大世家措手不及。賜婚旨意已下,婚事是板上釘釘?shù)氖?。又已?jīng)過去一月,消息想來都已經(jīng)傳開,是時候試探一下各家的態(tài)度了。
也給她們這些有婚約的男女之間,一次見面的機會。
地點就在京郊的攬月湖。
攬月湖四季風(fēng)景如畫,是京城男女郊游踏青的首選之地。元晗并不準備鬧出太大的動靜,所以明面上的人不會太多,不過是三艘畫舫。
可皇帝出行,暗地里的人少不了。這些都是丁影和文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