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發(fā)輕笑道:“方御史,下官喜好書畫,而趙法曹與書畫名家湯預之女相交莫逆,下官想請趙法曹代為引薦而已?!?p> 這樣的局面早就在元晗的預料之中,趙家崔家不可能放任兩人被彈劾,背上瀆職的罪名,必然會為她們找補。
這甚至也在方赦的預料之中。御史彈劾不僅僅是監(jiān)察的用處,同樣也是警醒。方赦也不想同時得罪趙家崔家,抓住這件事不放。如此解釋,便也順水推舟,不再追究。
元晗對方赦的見好就收十分滿意:“趙星身為法曹,用刑過于嚴苛,有違立法之本,降為從七品刑部文書,即刻赴任。刺史崔長發(fā),對治下案件查察不明,罰俸一年,以儆效尤?!?p> 趙星從六品法曹降為從七品文書,可是從州官變成京官,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明降暗升,也算是安撫了趙家。對崔長發(fā)罰俸的措施,更是不疼不癢,給個警告罷了。
至此,整個案子徹底完結?;貙m的馬車上,元晗卻在想殷家一家人。直到回了長樂宮,方才停止。
衛(wèi)蘊冬的身孕需要靜養(yǎng),不僅把宮務交了出去,君侍們每日的請安也都省了。元晗回宮已經(jīng)不早了,衛(wèi)蘊冬用了晚膳,由素錦扶著,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弄月來通報“陛下來了”,衛(wèi)蘊冬也并不驚訝。
元晗近日來對他的身孕格外小心,幾乎每日里都要來看一次。不多時,元晗走進院子來,從素錦的手中接過衛(wèi)蘊冬來,扶著他往殿里走。
“陛下剛從宮外回來吧,可用了晚膳?”
元晗搖頭:“朕想著先來看看你,還沒來得及?!?p> “那皇上在臣侍這里用一些吧?!闭f著命人去御膳房傳膳。
元晗也不拒絕,在桌邊坐下,和衛(wèi)蘊冬說話。
“陛下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朝事不順?”
元晗看著桌上精致的點心,嘆了口氣:“朕在外求學多年,自以為對百姓的日子很了解,至少比朝中很多官員都更了解。可是今日,朕居然不知道五百錢和三十貫,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究竟算多還是算少?!?p> “臣侍年少時,遇到家中施粥,一石米糧足夠百來人吃大半飽了。那時候祖母告訴臣侍,有時家中的一頓飯,便可讓普通人家過上一年?!?p> “朕整日炰鱉膾鯉、金珍玉饌,可大周有千萬的子民,因為五百錢晝夜不得安眠,朕有什么臉面說自己是個好皇帝?!?p> “陛下已經(jīng)為了百姓殫精竭慮,事情總是要一步一步地做的?!?p> 元晗握住衛(wèi)蘊冬的手,將他攬在懷中:“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便從朕開始吧?!?p> 御膳一道一道呈上來,元晗看著滿桌菜肴,草草吃了幾口便罷了。
景成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早朝。
由殷佩的案子,引發(fā)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奏對。
早朝照例議完了事,朝臣們沒有等來退朝的消息。御座上的年輕帝王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伴隨著令人不安的沉默,眾人終于等到了皇帝的聲音。
“朕昨日審了一樁案子,你們中大部分人應當都已經(jīng)聽說了。其中過程朕就不提了,朕只是想問問你們,你們讀書的緣由是什么?”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出聲。任誰都看得出來,誰敢出頭,皇帝接下來猛烈的炮火就會落在誰身上。
“崔雅,你來說說?!?p> 越過了左右二相,點名翰林院掌院學士,有些出乎意料。但想來,翰林院乃是天下讀書人走進官場的第一站,也合情合理。
崔雅越眾而出:“先賢教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臣等入朝為官,莫不敢忘?!?p> “好,朕再問你們,如今平民之家,一年耕種收成幾何?稅賦幾何?糧價幾何?布價幾何?一年吃飽穿暖費用幾何?”
大殿里鴉雀無聲。
“戶部尚書?!?p> “臣在。”
“你來說說?!?p> 朱蕾定了定心神:“回陛下,平民之家畝產(chǎn)糧食一石,肥沃的土地能達到三石。賦稅乃三十分之一,即每石十升。糧價每斗約七十文,布價以上等生絹為例,一匹長四丈,合價值四百七十文?!?p> 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
元晗追問:“平民之家,一年溫飽所需銀錢幾何?”
朱蕾頓了頓:“臣不知?!?p> “朕昨日也不知,但是現(xiàn)在知曉了。普通縣衙的皂吏,月俸兩貫,京城的幕士,月俸三貫。普通耕種的百姓之家,豐年也不過十余貫收成,若是遇到災年,便只能賣兒鬻女?!?p> 元晗看著大殿中垂頭不語的朝臣們,繼續(xù)道:“而每日早間,呈到御前的飯食,便逾百貫。不知眾位作何想,朕只覺得于心不安。今日起,各宮用度削減,從朕開始?!砸蝗酥翁煜?,不以天下奉一人’,圣賢教訓,朕也不敢忘?!?p> 眾臣皆跪地俯首:“陛下仁德,乃一代圣主。”
元晗輕嗤:“朕是不是圣主待百姓評判,無需爾等多言。身為朝廷官員,當時刻關注百姓生活,而不是高高在上,憑想象制定政策。你們中間,有多少人沒有親自耕種過了?多久沒有了解過田桑稼穡之事了?”
“臣等慚愧?!?p> “今年秋收之時,諸位愛卿與朕一起,前往皇莊參與農(nóng)忙,不要忘記百姓之苦?!?p> “臣等謹遵陛下教誨?!?p> 朝會之后,元晗果然開始削減宮內(nèi)用度。自未央宮開始,吃穿物什戒奢靡,崇節(jié)儉。官員們也紛紛效仿,奢靡之風頓減。
而朝中的官員也有不少變動。
擢升御史中丞方赦為御史大夫,成為御史臺的最高長官。戶部的幾位主事文書,被外放州縣。另提拔了一些寒門出身的官員,都是些五六品的中低階,進入六部之中。
衛(wèi)傳夾雜在人群中,回京擔任太女左衛(wèi)率,一點都不顯眼。反而是在東宜政績不錯的衛(wèi)執(zhí)蕓,所有人都以為皇帝會順勢把她留在京城,不料圣旨一下,卻是去青州瀾折縣繼續(xù)當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