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活路

　　“微臣剛才已經(jīng)護(hù)送李夫人回金華殿，李夫人只是出宮辦了一些事。還請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p>　　劉盈又是寬厚地笑看著張辟疆，點(diǎn)頭做為回應(yīng)。似乎對面前這個少年的成熟穩(wěn)重表示贊許。劉盈眼珠一動，思量著什么，又轉(zhuǎn)頭看向張嫣，

　　“嫣兒，舅舅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先回椒房殿，張侍中，你護(hù)送皇后回去，近日這宮里不太平，張侍中務(wù)必要保護(hù)好皇后?！?p>　　“微臣遵旨?！?p>　　“妾身，恭送陛下?！?p>　　劉盈漸漸走遠(yuǎn)，看著方向應(yīng)該是去了宣室。張嫣和張辟疆一前一后走著，一路上默然無語，就連腳步聲都是若有若無的。冬暖扶著張嫣，也覺得好生疑惑，這張侍中昨天還跟皇后娘娘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怎么今天就像不認(rèn)識一樣啊。

　　“張侍中，你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p>　　張嫣總覺得哪里不對，她聲音很小，試探著開口說道，率先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靜謐。

　　張辟疆本就面無表情的臉，現(xiàn)在看起來更加的僵硬，那溫文爾雅的俊朗模樣，看起來像是被雕琢出來的玉石像，雖然完美，但冰冷得失去了溫度。

　　“皇后娘娘，微臣聽不懂。”

　　“你昨晚還談笑風(fēng)生，瀟灑自在，怎么今天，這樣呆板，話也不說一句？”

　　張辟疆沉吟片刻，淡淡開口說道，一句話平靜如水，不摻雜一絲感情，

　　“微臣只是內(nèi)臣，娘娘是國君正妻，若是有誰敢和娘娘談笑風(fēng)生，就是亂了君臣之禮?！?p>　　“你？你往日不是這樣的啊？”

　　張嫣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去，又恢復(fù)了平日里天真爛漫的一面，可語氣急促，似乎有些著了急，她一臉疑惑，歪著頭，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張辟疆，還是那個俊秀少年不假，怎么說起話來，竟然變了一個人？

　　張辟疆連頭也不敢抬，原本不重禮節(jié)的他，不知何時將宮廷禮節(jié)運(yùn)用得這般嫻熟，

　　“此時非彼時，皇后只能是皇后，而微臣只能是內(nèi)臣，微臣的職責(zé)，就是護(hù)娘娘周全，皇后娘娘，這宮里是非多，眾人互相算計，娘娘要小心應(yīng)付，斷不可給人留了把柄?！?p>　　張嫣愣在原地，可還是長出一口氣，像是輕輕地嘆息，

　　“你說得對，你們說得都對，皇后的身份，是我必須要接受，還要欣然接受的禮物，哪怕，只因?yàn)檫@個有名無實(shí)的頭銜，我就會失去自己的朋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p>　　張嫣看向不遠(yuǎn)處的寢殿，抿著嘴勉強(qiáng)笑了笑，

　　“還是謝謝你的勸告，希望下一次見到你，我們還可以做朋友?！?p>　　張辟疆低著頭請安，似乎刻意回避了張嫣的請求，

　　“宮中險惡。皇后娘娘心思單純，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前面就是椒房殿，微臣就送到這兒，娘娘，快回去吧?！?p>　　張嫣粲然一笑轉(zhuǎn)過頭去。腳步緩慢。一雙繡鞋藏在裙擺下，若隱若現(xiàn)。留給人們一個令人無盡遐想的背影。

　　張辟疆也沒有急著走，他站在外面，竭盡目光，剛好看見冬暖虛掩上的門，他不知是被什么牽絆，不知是在盼望什么，只是將朋友二字念叨了兩遍，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掂量這兩個字的重量。

　　“可惜，在這深宮之中，注定是不能有朋友的?！?p>　　“也注定不能，有一段故事。”

　　“皇后娘娘，這湯端過來了，你快趁熱喝?！?p>　　張嫣拿著竹簡，敲打著案幾，沉悶的響聲像是樂府的擊磬，張嫣對那熱氣騰騰的湯并不感興趣，可還是緩緩接過，動作慵懶，語氣也很是懶散，

　　“冬暖，讓你去問問陛下和太后為何生氣，你可問明白了嗎？”

　　“都打聽好了，陛下今兒個一早派人把辟陽侯抓進(jìn)宮來，引得太后不悅，陛下還要親自審問辟陽侯，聽說就要用刑了?！?p>　　張嫣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湯灑在了張嫣的衣襟上，黯淡了上面的金絲花紋，

　　“為什么？辟陽侯可是做錯了什么？引得陛下大怒？”

　　“這個，奴婢就不知了。但是聽說陛下方才去了長信宮，兩個人遣散了侍衛(wèi)婢女，正在單獨(dú)議事，想來就是談?wù)摫訇柡畹氖虑椤！?p>　　張嫣專注地看著碗中的湯，湯水確實(shí)寡淡，是她平日最喜歡的口味，可現(xiàn)在，怎么也提不起興致，

　　“冬暖，你去準(zhǔn)備一些禮物，送到金華殿，告訴李夫人，過幾日的蠶桑之禮就不用出席了。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小公主就好了?！?p>　　冬暖領(lǐng)命而去，張嫣卻坐立不安，又無能為力。

　　自己，本就沒有那樣的能力，去管那么多的。

　　皇后的身份，只是一道救命符，是遠(yuǎn)離大漠的唯一希望。

　　“既然陛下對哀家不滿，還來這長信宮做什么？陛下應(yīng)該好好做你的賢能君主，最好大義滅親，連哀家都審一審才好?！?p>　　偌大的長信宮內(nèi)，呂后在來回踱步，走得端端正正，顯露出作為太后的十足的威儀，她已經(jīng)冷靜許多，早上的震怒現(xiàn)在消失不見，只有眼梢的幾絲不屑吐露出她心中的怨憤。

　　“兒臣來找母后，自然有兒臣的道理，母后果然是不避嫌，區(qū)區(qū)一個辟陽侯，能和兒臣從大清早，鬧到現(xiàn)在。”

　　“明明是皇上先從辟陽侯府鬧到了未央宮，審食其雖然被封為侯爵，但只有一個閑職，連權(quán)臣都算不上，為了一個位卑人微的辟陽侯，這般大動干戈，白白讓人笑話。失了這天子威嚴(yán)?！?p>　　劉盈驚訝地笑了笑，好像是聽見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荒唐無稽之言，

　　“大動干戈？為了太后的面子，兒臣本來不想多說什么，辟陽侯確實(shí)是未曾干涉朝政，可他身為朝臣，隨意出入后宮，勾引太后，這，算不算一等罪過？”

　　呂后臉色一沉，但她畢竟是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太后，她壓住了自己臉上的驚訝，空洞洞地笑了兩聲，

　　“勾引太后？陛下為了定罪，果然是什么都敢說，連你母后的名節(jié)都不顧了嗎？”

　　“兒臣要是不顧及母后的名節(jié)，就不會將他押進(jìn)未央宮親自審問了。如果經(jīng)過廷尉府，交由太常審問，母后想讓朝臣，如何評價當(dāng)朝太后？”

　　劉盈今日一改在呂后面前的唯唯諾諾和放蕩不羈，他此時說的話咄咄逼人，字字誅心，呂后一時恍惚，竟然招架不住。

　　“所以，皇上沒有真憑實(shí)據(jù)，就要給你母后，給辟陽侯潑臟水嗎？”

　　呂后壓低嗓音，低沉的聲音更像是一種威脅。

　　“用刑，不就好了，還要什么真憑實(shí)據(jù)？兒臣一直想做一個寬仁的明君，可是有的時候情況不允許，那兒臣，就只能破例一次，只能怪辟陽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p>　　呂后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而劉盈乘勝追擊，沒有給呂后一點(diǎn)思考的機(jī)會，

　　“母后也別擔(dān)心，辟陽侯一旦伏法，絕不會連累母后，畢竟，謀害皇女，也足夠五馬分尸了?！?p>　　“皇上這是什么意思？”

　　“母后是執(zhí)意和兒臣揣著明白裝糊涂，自從三弟劉如意飲毒藥身亡，兒臣就曾經(jīng)下令，從此京城絕對不能有雷公藤這味毒藥，如有違令則逐出皇宮，既然這樣，久居深宮的辰兒為何會雷公藤中毒，母后不覺得奇怪嗎？昨晚家宴上，辟陽侯說他從民間帶來了一位郎中為母后診治，兒臣現(xiàn)在好奇得很，不知這位郎中，會不會用雷公藤治病啊?！?p>　　呂后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皇上，是打定主意忤逆哀家！你提劉如意那個畜生做什么？辰兒雷公藤中毒，你派人去查就好，為何隨意揣測，將這罪名安到辟陽侯的頭上?！?p>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是母后教的，兒臣，謹(jǐn)記在心呢。辰兒的事情兒臣自然會派人去查，這宮里，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戚夫人，第二個趙王劉如意，也絕不會有第二個何美人，母后放心便好，總之，辟陽侯的活路，就此斷了。”